“不知道啊,好像蜀山派出事了。”
“哪呢哪呢?”
“擂台上,自己看。”
擂台上,一人執劍立于台上,微閉着眼睛呼吸均勻,但眼角沾染的血紅卻讓他看上去宛如殺神。
他的對手站在對面,表情詫異。
“師兄,出手吧。”
“松林……你……”
梁非凡上下打量着對面的梁非凡,這個師弟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多年以來可以說是老實敦厚,但不知怎麽今日突然就變了樣子,從他登台開始就帶着一股殺伐之氣,這股氣息不詳到了極點,絕對不是蜀山任何一門的功法。
蜀山雖然是劍門,但同時也是道門,雖然帶着殺伐氣卻也同時有着天地人的浩瀚之氣,但劉松林身上的隻有濃濃的血腥味和對殺戮的渴求,手中的劍在面對敵人的時候甚至都已經發出了迫不及待的蜂鳴。
這不是好兆頭,如果他沒有修行什麽魔功,那就一定是走火入魔了,但以他現在的狀态……看上去卻不像是走火入魔,反倒是像一頭可怕的等待進食的野獸。
“松林,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修行了什麽魔功?!”
面對梁非凡的質問,劉松林根本沒有回答,隻是冷冷笑着,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梁師兄,你想不到吧,最後與你碰面的人會是我。我倒要看看,蜀山最傑出的梁非凡究竟有幾斤幾兩!在天下人面前,你可敢應戰!”
天下人面前……這頂帽子非常大,大到哪怕是蜀山掌門都接不下來。雖然劉松林的行爲已經被注意到了,但蜀山從上到下卻被命令按兵不動,不爲其他就因爲這是在天下人的面前。
上去制止劉松林就等于昭告天下蜀山踢假球,而不阻止……誰能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總之之前安排好的劇情已經開始往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
“劉松林!你清醒一點!!!”
“好!好好好!好一個清醒一點!”
劉松林哈哈大笑,提起手中劍指向梁非凡,用近乎咆哮的聲音喊道:“蜀山蜀山,我以爲家的蜀山,将我心愛人當成貨物送來轉去,不顧我苦苦相求,現在又要讓我清醒一點?好啊,真是好啊。你蜀山真是大仁大義!”
說完,他在自己身上劃了一下,鮮血頓時噴湧而出。那鮮血濺在三尺青峰之上,竟讓長劍瑩瑩發紅,透着一股兇光。
而在離這不遠的流蘇門裏,猴爺坐在輪椅上嗑瓜子,一臉恬淡的看着青蓮和姬星兩個人在下棋。
看不出來啊,姬星小小年紀卻是個棋類遊戲的大高玩,不但二十手就殺得青蓮片甲不留,跟端木單挑也絲毫不落下風,赢端木這個九段選手的次數甚至多過了輸掉的次數。
大雪紛飛,在亭子裏挂着簾子點着旺旺的爐子看身穿青色鎏金繡花夾襖的漂亮小姑娘下圍棋真的是一種享受。
外頭的俗世紛争也好,勾心鬥角也好,就這麽過去吧,猴爺現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徹底隐身,當一個世上不存在的人,喂馬劈柴,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一步錯了錯了,你走這姬星下一步就要白龍斬黑蛟了。”
不等青蓮悔棋,姬星就已經斷了她的棋路,根本不給青蓮任何反抗的機會……
“不玩了!沒意思,根本就玩不過姬星的。”
青蓮錯愕半晌,把手中的棋子扔到一邊,氣鼓鼓的坐在凳子上,把已經凍得通紅的手放到爐子邊取暖。
“老大,你這就不對了,棋品如人品啊。輸了就發脾氣算什麽嘛。”
“要換成你,輸個白多局會怎樣?”青蓮氣鼓鼓的仰頭看着猴爺不服氣的說道:“怕是比我還不堪吧?”
“我?”猴爺想了想:“我會掀桌子的。”
“棋品如人品啊。”
“嗯,對。我人品不好。”猴爺很坦然的承認了:“不過話說姬星爲什麽這麽厲害?”
這次回答他的倒不是青蓮,而是一貫不怎麽說話的姬星小妹妹,她就說了一句因爲喜歡。說完之後就順着猴爺的輪椅爬到了他的腿上,然後借着這個高度開始在爐子上方的一隻鍋子旁邊張望。
“還沒好呢。凍豆腐呢,一定要慢慢煮,煮到它縮起來了,蘸一點醬油就非常美味了。”猴爺伸手護住了姬星:“還有你看那個娃娃菜啊,要等它稀爛之後才是最好吃的時候。”
雖然很簡單,但這種下雪的時節,一鍋清水煮出來的白菜豆腐湯,加上一杯溫熱的黃酒真的就已經是人間至高的享受了。
也許是跟流蘇混的時間太長,過去日子過的苦,所以每到冬天沒什麽收入的時候,這種豆腐白菜就成了最高級的美味了。
而其實一旦吃習慣了才會發現,這種簡簡單單的東西方爲人間美味,一碟醬料、一把細鹽不需要多麽奢華的東西,但隻要那熱騰騰的豆腐一口下肚,什麽煩惱都能被輕松搬走而且還能被滿滿的幸福感包圍。
“來,我來給姬星小寶貝撈一塊!”
“快快快!”姬星已經饞的忍不住了,就跟坐在飯桌前看着主人吃飯的哈士奇一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豆腐。
猴爺其實在這個時候已經展示了他前所未有的細緻,用筷子小心翼翼的夾出一塊豆腐放到幹淨的小碗裏,輕輕的吹了兩下,再放入醬油裏蘸了幾下,一塊黑白相間、熱氣撲鼻的白水豆腐就算成功了。
姬星奪下小碗開始狼吞虎咽,猴爺還會拍着她的腦袋讓她小心燙嘴,慢些吃。
“老大,把他們都叫來吧,豆腐好了。”
“好……好的。”
正癡迷着猴爺的溫柔的青蓮被一聲呼喚叫醒,連忙蹦了出去,咋咋呼呼的就把院子裏的其他人全部叫了過來,甚至是抱着兔子和李時珍李大人已經眉來眼去很久的白蓮都來到了這裏。
“師父。”
“啊,你來的剛好。你把爐子下頭的番薯掏出來吧。”
在比武場亂成一團,同屬蜀山的兩大弟子從天上打到地下又從地下打回天上的時候,猴爺正帶着一群姑娘少爺的圍坐在暖烘烘的爐子旁邊吃紅薯喝豆腐湯。
外頭偶爾有喊打喊殺聲傳來,猴爺完全當成聽不見,曾幾何時有熱鬧要湊沒有熱鬧創造熱鬧也要湊的猴爺居然成了孩子王,漫随天際雲卷雲舒、笑看庭前花落花開。
“等會找點事幹幹啊,不然挺無聊的,不如我給你們上課吧。”
一聽到上課,原本吃吃鬧鬧挺開心的年輕人頓時全體垂頭喪氣了起來,好不容易今天流蘇門休息一天不用上課,這要在趕趟來個家教,那休息日的意義何在?
“今天我給你們上點有意思的課。”猴爺故作高深的一笑:“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好期待啊?”
“師父……我和白蓮還要去喂兔子……”
“初心大師,我等下要給端木送飯。”
“我要下棋下棋下棋下棋!”
“我……我……”青蓮想了一圈,歎了口氣:“好吧……上課吧。”
看到這幫人的态度,猴爺暴怒!他挽起袖子哭笑不得的指着李大人罵道:“你翅膀硬了是吧?”
“不是啊……師父,今天本來就該喂了,不然兔子都要餓死了。”
看到他們一個兩個都滿臉嫌棄,猴爺索性長歎一聲靠在輪椅上:“你們啊,一個兩個都不思進取啊!”
小年輕們仿佛串通好了似的互相瞄着,還互相扮鬼臉……
而就在這時,猴爺的黑衣探子像幽靈一般的蹿了進來,環視一圈後湊到猴兒耳邊說道:“劉松林與梁非凡難分難解,不過看架勢恐怕是要輸了。”
“給梁非凡發信号,讓他認輸。”
“是!”
探子離開,猴爺轉頭看着滿天紛飛的大雪。然後算算日子,自己來這裏也終于滿了十一年了,十一年前也是這麽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他被流蘇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沒想到轉眼就已經過去十多年了,這十多年的時間居然沒什麽感覺就過去了,自己甚至沒有明确的感覺,年華就已經跑了老遠。
那時他一門心思想要時間過的快點,好結束這個世界的旅行回到自己所熟悉的地方,拿回自己熟悉的力量。
然而十一年過去了,他現在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時間慢一點再慢一點,離開對于他來說是一個非常殘忍的命題。也許有那麽一天不得不離開,但他希望這一天來的足夠晚……足夠晚……
“你在想什麽呢?”
“沒有,我在想十年對你們來說可能隻是人生很少的一部分,而對我來說卻已經是大半個人生了。我現在終于知道這個賭局的意義是什麽了,它是要讓人飽嘗失而複得和得而複失。我也終于明白什麽叫人非草木了。”
猴爺長出一口氣,身上的力氣仿佛被抽幹,他頹然看着旁邊正關切看着他的青蓮,然後笑了笑:“過段時間讓端木把你們都安排到遠處去安頓下來吧。”
“爲什麽?”青蓮愣住了:“你不要我了嗎?”
“跟在我身邊,可能會有危險。”
“我不怕危險啊!我是你老大,保護小弟不應該是老大的責任嗎?”
猴爺沒說話,隻是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熱氣遇冷變成了一串白霧,接着消散空中,他仰着頭半晌沒有說話。
“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青蓮的央求在耳邊回蕩,猴爺眉頭緊蹙,到嘴邊的硬話卻生生沒能說出來,曾經那股子毅然決絕現在根本提不上勁兒,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青蓮的眼神的勇氣都沒有。
“行了行了,你要在這就在這吧,不過我先說好,要是有危險你别拖我後腿!”
“知道了!”青蓮頓時高興了起來:“一言爲定!”
“是了是了,趕緊跟他們玩去吧。”
很快,亭子裏隻剩下猴爺一個人,他坐在輪椅上身上蓋着毯子,惶惶之間仿佛垂暮之年,大學落在地上發出細小而輕微的噗嗤聲,時不時有樹枝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還有風吹簾時的呼嘯聲。
“不應該啊,這不應該是我該有的東西。”猴爺看着外頭白茫茫的一片,輕輕自言自語道:“這不是我吧?可是不是我到底會是誰?”
這個問題着實把猴爺給難倒了,他感覺現在的自己根本不像自己,但他卻同時能感覺自己就是自己,那麽自己是誰?如果把猴爺和初心拆開來看,那麽究竟是猴爺變成了初心還是初心取代了猴爺?
哎呀,這個問題真的好讓人頭疼……
一聲長歎後,他突然感到脖子後頭出現了一雙溫熱的手,這個氣溫還能有這個溫度,猴爺想都不想就知道是誰來了。
“外頭不是一團糟了麽?怎麽回來了?”
“劉松林勝了,蜀山大亂。我嫌太鬧,就回來了。”
猴爺仰起頭看着正在鍋裏撈豆腐的流蘇輕笑道:“給你留了!”
說完,他從盒子裏取出了一個保溫的和合器把裏頭一大碗白菜豆腐和幾顆番薯放到了桌上,豆腐還未冷,滾燙的冒着熱氣,流蘇見到之後龍顔大悅……
“初心,他們都說你是個壞人,我不信。”
“我是個壞人。”猴爺轉過輪椅看着正在胡吃海塞的流蘇:“我可害了不少人。”
“你才不是壞人,你跟端木都不是壞人。我問過姬星,她說她可喜歡你了,也喜歡端木,不過更喜歡你。能被姬星喜歡的都是好人。”流蘇滿臉純良的說道:“她說她以後要給你喂好吃的。”
“讓她死開!”
果然,流蘇是一股能讓人開心的力量,哪怕面前有那麽多阻礙,隻要流蘇出現一切就變得雲淡風輕起來。
“會好的,什麽都會好的。”
“你知道?”
猴爺對流蘇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感到詫異……
“我當了你十一年的師父,你有沒有心事,能瞞得過我嗎?但是不管有什麽,師父都會在你身邊的,十一年前的今天我們就說好了,師徒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