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正當午時。
一片渾濁暗黃的海面上,四下寂靜無聲。
既沒有海浪翻滾,也沒有一絲的鹹潮海風,一切都死氣沉沉的樣子。
可就在這時,某處海底一艘淡紅如玉石的靈艦沖了出來,卷起一片十數丈高的海浪。
下一刻,靈艦穩穩的懸浮,一道頗爲狼狽的人影跌坐在了甲闆上。
“總算擺脫了那群雜毛……”
捏住兩枚上品火靈石,瘦弱書生一邊汲取當中的純淨靈氣,一邊罵罵咧咧的嘀咕了幾句。
恢複了兩成法力後,書生緩緩起身。
眉頭一皺下,身上到處是血迹的破爛道袍便無風自燃,化作了灰燼。
接着,他手指間的戒子一閃,換了一件一模一樣的嶄新青衣。
“爲何每次獨自航海都會遇上強悍的妖獸群,我是犯了什麽天命嗎?”
書生踱着方步走到甲闆上,郁悶至極的道。
此人自然是揮别弑風号的陳平了。
兩萬裏的海路,他本天真的認爲隻要小心一些,應是無大的波折。
畢竟自身的神通不弱,等若于半步金丹,很少有能威脅到他生命的危險了。
但實際情況卻和他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在雙城海域,人人談及色變的邪修截船他倒是沒遇上,先後十幾波的妖獸群卻令他焦頭爛額,疲于應對。
将陳平追殺到此片海域的,正是一群鋪天蓋地,多達上萬隻的邪冥雷鴉。
原本一階、二階的雷鴉數量再多,短時間内也破不開他的肉身防禦。
可那鴉群之中,居然誕生了一對三階巅峰的鴉王、鴉後。
這般龐大且強悍的妖獸群,縱使假丹修士相遇,也要落荒而逃。
當那片如黑沙般席卷的扁毛雜鳥從二元重天俯沖下來之時,陳平毫不猶豫地舍棄了大型靈舟,倉皇逃命。
三階鴉王的遁速之快,比他全力飛遁之下還強了一線。
即便拉開了距離,不出一盞茶的工夫,又會被其一點點的慢慢追上。
接着兩頭鴉王就會不客氣的開始攻擊。
鴉王釋放的爪芒鋒利無匹,一抓之下,甚至連附近的靈氣都被一收而盡。
要不是陳平的肉身修爲也不低,恐怕在這一連串的攻擊下,就要丢掉大半條小命。
驚險萬分的飛了數百裏,他自覺不能再消耗下去了,直接放出蛛王傀儡,利用魔臂狠狠的重創了鴉後,接着施展遁影步才勉強逃掉。
并非他不想趁機宰了鴉王鴉後,但耽擱的太久,身後的一萬多頭雷鴉就會追上,将他團團包圍。
何況,一路來的打鬥聲已經吸引了數支潛伏的妖獸群,如果被它們纏住,他這次當真是十死無生了。
所謂福禍相依,陳平連戰數場下來,原先一個空蕩蕩的儲物戒幾乎裝滿了一半,全是妖獸的屍體。
其中,二階的魚妖、螃蟹妖等足足四十來隻,最值錢的是當屬一頭三階初期的珍寶蝦。
幾天時間,收獲了這麽一大批上好的傀儡材料,讓陳平鬥志昂揚,差點遺忘了被追殺的慘烈。
人嘛,一旦嘗到了甜頭,就容易忽視附帶的兇險。
……
攤開海域圖,陳平确認了自己目前的位置。
黃水海,雙城的八大内海之一,距離浮幽城不足四千裏。
抵達了這片海域,他終于可以着實的緩口氣了。
内海是浮幽城的第一道防線。
每隔一段日子,城内的幾大勢力都會組織修士大軍定期清剿附近的妖獸。
就算是跋扈恣睢的邪修,輕易也不敢踏足内海。
“雙城的防禦果真如傳聞般的密不透風,竟在幾千裏外就布置了各種手段。”
一股神識上天入海的勘察着,陳平似乎發現了什麽,不由暗暗的想道。
腳下的黃水海寂靜無邊,看起來沒有任何的活物,根本是一片死海的模樣,不過,在無孔不入的神識之下,一些隐藏的東西無處遁形。
仙榴号緩緩行駛的過程中,陳平至少感應到了七、八處小型的宮殿建築。
有的坐落在深達數百丈的海山中,有的則在二元重天的某塊巨型飛石上。
這些建築其實是浮幽城的哨崗,分别由幾位築基駐守。
一座偏大的哨崗裏,領頭者更是一名元丹中期的修士。
一旦察覺到風吹草動,譬如邪修入侵,獸潮突然爆發等迹象,哨崗就會将消息傳回浮幽城。
而黃水海是雙城北邊的内海,哨崗的數量偏少。
靠近天獸山脈的一帶,傳聞是五十裏一哨,三百裏一崗,數千名修士整年累月的駐紮。
而且,那邊的哨崗可不僅僅是明面上的了。
爲躲避大妖的妖識探測,金丹宗門開辟了少量的秘境哨崗,常常讓妖族防不勝防,損失慘重。
……
“在下乃黃水海的哨崗統領翁富鴻,道友高姓大名?”
就在這時,身形沒到,一句淡淡的聲音先行而至,跟着隻見一束白光從遠處向仙榴号激射而來。
幾個呼吸後,那道遁光聚落在高空一散,露出了一名容貌偏老的修士。
來者雙眼碧綠,酒槽鼻,身披花色長袍,一雙手臂比常人長了半尺,顯得有幾分怪異。
在陳平打量他的同時,老者也毫不顧忌的盯着他一陣猛看。
“翁統領有禮了,在下姓陳,單名一個烨字。”
陳平衣衫飄飄,雙手一抱拳,從容不迫的道。
此人是他先前在大型哨崗内感應到的那位元丹中期修士。
估計仙榴号排浪的動靜太大,吸引了翁富鴻的注意。
“原來是陳道友。”
翁富鴻神情冷淡的回禮一下,狐疑的道:“陳道友莫非是獨自一人駕着靈艦渡海而來?”
“在下的修煉地離浮幽城不算極遠,便仗着神通獨身前行了。”
陳平微然一笑,好整以暇的道。
他的回答讓人挑不出一絲的毛病。
元丹中期的修爲,無論放在元燕群島的哪一處,都是少有的大高手了,單槍匹馬的行動,并不是異常之舉。
“翁某也是例行公事,陳道友不要見怪。”
見此名同階修士的語氣誠懇非常,翁富鴻心生滿意,頓了頓,又道:“道友可是第一次進浮幽城?”
“不錯。”
陳平點點頭,徑直的道。
首次進入浮幽城的修士,無一例外地會被發放一枚身份玉戒。
此戒的構造比較特别,哪怕藏在儲物戒中,哨崗統領通過某種感知的法寶,也能檢測出來。
像死于他手的鄧奉城、奇淵、熊鼎天等人,個個都擁有一枚身份玉戒。
隻不過陳平行事一向謹慎,早将玉戒抛進了茫茫大海。
“道友打算在浮幽城居住多久?”
翁富鴻捋捋胡須,繼續問道。
“短則數載吧。”
佯裝思索了半晌,陳平回複道。
“那敢情好!”
翁富鴻眼睛一亮,态度竟變得溫和起來,似有所求的道:“陳道友,翁某想和你打個商量。”
“翁統領且說無妨。”
陳平神色如常的開口道,沒有一開始就回絕。
“陳道友晚些入城時,能否向城衛官報上翁某的名字?”
撓撓下巴,翁富鴻笑容可掬的道。
“哦?”
陳平大惑不解正欲詢問具體的原因之際,卻聽翁富鴻詳細的解釋道:“道友你有所不知,此是上面幾位金丹前輩在一年半之前分派下來的任務。”
“每一位崗哨修士都必須拉攏一批外來的同階入住浮幽城。”
“普通哨兵的任務相對輕松,隻需拉攏一到兩名人員即可,但我等統領卻要拉上足足三人!”
翁富鴻苦笑連連的道:“元丹期的修士本就稀少,眼看期限過半,翁某也才找到一位道友罷了。完不成上面的任務,翁某還得遭受嚴苛的懲罰,所以懇請陳道友幫個忙。”
“道友放心,過程很簡潔,你直接向守衛報我翁富鴻的名字便行了,他們絕不會追着你查證。”
“另外,每攏攏一人獎勵的三萬靈石統統給道友,翁某分文不取。”
“原來是這樣。”
陳平眼睛一縮,并未一口答應。
考慮深遠些,浮幽城金丹強制性的發布拉人任務,到底意欲爲何呢?
難道城内的高階修士還不夠多嗎?
見他琢磨不定的作态,翁富鴻有些不愉的道:“對道友而言,隻是随口一句話的事,如果實在不願,你就當翁某從未提過吧!”
“獎勵不必了,翁統領自個留着。”
陳平抿抿嘴,淡然的道。
哨崗修士聽上去隻是普通的護衛,但在雙城的地位很高,更别說是監視一海的統領了。
他初來乍到,不想因爲這芝麻大的請求得罪了此人。
“哈哈,多謝道友成全。”
翁富鴻再次展示了他的變臉能力,笑眯眯的抱拳道:“對了,道友一定要在浮幽城住滿三年,若隻報個道後腳立馬走人,也不計入有效人數的。”
“陳某明白了。”
陳平颔首,不動聲色的道:“敢問翁統領,此舉的目的何在?”
“金丹老祖們的決策,翁某一個小小的哨崗統領怎知曉其深意。”
搖搖頭,翁富鴻思索了下,言語不詳的道:“雙城海域近些年一直不太安穩,入境的妖族較以往活躍了數成,陳道友若出海獵妖,還是小心爲妙。”
“翁某不能離開哨崗太久,這便先行告辭了,日後在城内相見,定做東請道友喝上幾杯。”
說完,翁富鴻不再和陳平多聊,遁光一起飄然而去。
“翁統領慢走。”
回到船艙内,陳平臉上閃過了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翁富鴻閃爍其詞的透露了不少關鍵信息。
雙城海域近來并不太平,這和當初宮靈珊所說的言論相吻合。
裂谷深淵,雙城海域,一南一北兩大要地,均加固了防守力量。
四大金丹宗門甚至派遣了一半的精銳駐紮在兩地,可見平靜隻是表面,暗中的波瀾詭異講不準哪天就會突兀爆發。
深淵的變故,陳平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總不能是丁鴻遊和孟彥這一對大鬼小鬼弄出來的動靜吧,那他們的本事也太驚人了。
至于雙城海域的反常,陳平多少有些靠譜的猜測。
上一次中大型獸潮的爆發,要追溯至四百年前了。
這麽久的時間,天獸山的底蘊和實力已積累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
不說随時爆發獸潮之難,但五十載内,陳平覺得這個幾率還是很大的。
“既來之則安,天塌下來不是有一衆金丹老祖們頂着麽。”
陳平輕聲一笑,摘下一顆靈瓜悠哉悠哉的啃食了起來。
仙榴号并未直接開往浮幽城,而是在黃水海域一處偏僻的小沙島緩緩停下。
接着,一束不起眼的青芒射入島内。
尋了一塊凸起的沙丘,陳平悶聲往裏頭一鑽。
……
陳平在小沙島逗留了二十天。
待法力補充完全,傷勢也愈合了七七八八後,仙榴号才重新啓程。
戰後立刻恢複巅峰狀态,是陳平數百年間養成的一個習慣。
說難聽些,他很怕死。
雙城海域高手無數,萬一無意中惹上了誰,屆時法力空空,那豈不是一籌莫展了。
而且,他估摸着周家的弑風号應當早抵達浮幽城多日,晚一些過去,基本就不可能和吳飛荷等人碰面了。
離浮幽城尚有一千五百裏時,天邊忽然傳來了一大片似獸非獸,似禽非禽的怪異叫聲,讓人聽了氣血一陣翻滾,大爲的壓抑。
一會功夫後,遠處的雲層裏突然浮現出數十個黑點,宛如離弦之箭般向着仙榴号沖刺而來。
陳平半躺于甲闆上,低首擺弄着一株靈花,神色安閑之極,仿佛毫不在意。
幾息後,黑點顯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隻隻虎首鶴身的碩大妖禽,長有一對黃白相間的羽翼,渾身色彩斑斓,頗爲的豔麗。
這些妖禽以二階初期、中期爲主,後期隻占據了極少數。
每隻鳥妖背部分别站立着一位築基修士,面色莊重,手持統一的靈弓類法寶。
細細感受一下,竟全是價值數萬靈石的極品靈器。
爲首者是一名築基大圓滿修士,一見船上那青衫修士的氣息深不可測,旋即明了,這是一位元丹境界的大修。
他不由臉色微變,站在妖禽上虛空行禮。
繼而,來人例行公事的詢問了幾句,便率領部衆竄入雲層消失無影。
整個過程,僅僅隻用了幾個彈指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