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從開着的窗戶裏拼命往裏擠着,吹得架子床柱上垂着的福字空心流蘇挂穗蕩來蕩去,上頭系着的小鈴铛發出清脆的響聲。
響聲聽在耳裏,許三花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
下一瞬,她猛地撐起來,整個人如兔子一般倉皇逃竄,飛快奔到了窗戶邊,而後爬窗,跳窗,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不過幾息,就不見了人影,隻有那窗牖撲棱撲棱的顫動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賀璋掩嘴輕笑忽而,但很快收住,雙手扶住浴桶打算起身,便聽得那窗戶關上的聲音,嘭得一聲,他一頓,發出了笑聲來,這才長腿一擡,跨出了浴桶,拿了浴袍裹上身,踩着居家的柔軟棉鞋走出了屏風。
看了看那緊閉的窗戶,才走到一邊的羅漢榻上盤腿坐下,拿了小幾上的火漆密信拆開看起來。
許三花跑出了老遠想起窗戶沒關,腦子一抽又跑回去關窗戶,窗戶關了,她才緩過神來,不由拍了拍自己腦袋,擡眼看到竹林那頭也是高牆,牆下正好有一棵大樹,不由心下一喜,幹脆鑽進了竹林。
三兩下爬上了那棵大樹,登上了牆頭,見外頭果然是那片林子,也沒猶豫,找準了好位置撲得一下跳了下去,而後飛快蹿出了林子,躍過了小溪溝,跨過了梯田,一路上了土坡,頭也不回。
直到上了土坡,跑到了大石頭處,她才敢停下來,這才回頭望了去。
夜色之下,隻看得清那院子有燈光,再多的,卻是看不實在了。
她拍拍胸脯,重重籲了一口氣,這才輕手輕腳回了東屋裏間,卸下了一股勁,隻覺渾身疲乏得很,她幾下蹬了鞋子,将自個摔到床上去。
木闆床發出咯吱咯吱幾聲響,她頓時一僵,側耳聽到外間呼噜聲正酣,當下松了一口氣。
想着剛才看到的那漂亮的架子床,再看這稍微一點動靜就發出響聲承受不住的木闆床,不由就有些嫌棄起來。
找了個舒服的的姿勢躺好,許三花整個人裹在被子裏,想到剛才的事情,撲哧一聲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南湘說得真沒錯啊,喜歡穿白衣的人,長得是真的好看啊!
想到剛才看了好久的那張臉,她現下閉上眼睛,都能憑空想象出那張臉的每一寸皮膚的樣子,還有那一雙,好漂亮好漂亮的眼睛。
她猛地捂住胸口,不行了,不行了,心底又擂起了鼓來,咚咚咚,跳得好快好快。
啊呀。
……
竹林小院裏,望着那身影爬上了樹登上了牆頭跳了出去不見了影,暗處的青浮才從桔樹後現了身,一臉驚愕不已。
回身,看到廊下雙手抱肩立着的建西,青浮大步走過去,“人都鑽進屋子裏了,不讓我攔,萬一是刺客呢,你也真是心大。”
建西撇嘴,不以爲意,反倒是笑得賊兮兮的,問:“從前和家那姑娘鑽進主子的屋子裏什麽下場?”
“自然是被主子命你給拎出來丢進湖裏了。”青浮答。
建西擠擠眼,“許三花進去了,你可聽見主子吱聲了?”
青浮搖頭,看着建西的神色,随即恍悟,不由神色驚異起來。
伸手拍了拍青浮的肩膀,建西道:“當你的差去吧,多的話不要說,咱就當不知道。”
青浮愣了會兒,才點了頭,而後飛快走向牆邊,腳尖一點上了牆頭,再躍下了牆,往土坡上去了。
見青浮走了,建西這才轉身走至門處,推門進去,直接進了裏間,見賀璋坐在羅漢榻上,上前道:“主子,我替您絞幹頭發。”
“嗯。”賀璋輕聲應了一句,将看完的密信放在燭火上燒着,丢進一旁的瓷盂裏,很快燒成灰燼。
遂又拿了一旁的書翻了起來,但多少有些漫不經心,須臾,他開口道:“那個叫魏鐵的,長相如何?”
建西動作輕柔的擦拭着頭發,聞言一頓,想了想,道:“我卻是沒見過的,不過青浮說,他今年二十歲,長得委實有些粗糙。”
“二十歲,很老麽?”賀璋挑眉。
建西剛想答話,想到什麽,猛地噎了回去,再開口,已經換了話頭,“男人二十歲,正是年輕呢,像主子這般玉樹臨風,俊逸不凡,沒幾個人比得上,那魏鐵,生得委實相貌不行,自然糙了些。”
賀璋唔了一聲,沒再說話。
書本翻了幾頁後,他突然又問:“那個徐燦,生得又如何?”
這個不用問青浮,建西就見過,當下想了想,琢磨好說辭,開口答道:“還是毛頭小子呢,瘦小個兒!倒是有兩把子力氣,是個打獵的好手!”
賀璋又唔了一聲,這廂是真的沒再接話了。
建西偷偷瞄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飛快咧了一個笑又很快收住。
等頭發擦幹,賀璋放下了書,下了羅漢榻走向架子床,掀了團被躺上去,微微閉上了眼睛。
見主子睡下了,建西走向屏風後,取了浴桶的木塞,浴桶裏的水就順着通往屋外的出水口流出去,澆灌屋外的泥巴地去了。
做完這個,建西吹熄了屋裏的燈,輕手輕腳出了門,往旁邊的屋子去歇下了,這裏離得近,主子有任何動靜他都能立馬聽到立馬過去。
躺在床上,陪着賀璋長大一直貼身伺候賀璋的建西想着今晚的稀奇事,控制不住的躲在被窩裏蒙頭笑了好久好久。
主子誰也看不進眼裏,一個人,實在苦了些,雖說那許三花出身不行,卻也不一定,到底長得好,人也聰明,主子若喜歡,賀家衆人誰會反對?
照姜老說的,主子真的……
那麽,主子想如何便如何,隻要主子開心啊。
熄了燈的屋裏漆黑一片,架子床上,賀璋緩緩又睜開了眼睛,沒有點燈,什麽也看不見,他眼珠子轉了轉,看着漆黑的虛空,不知想到什麽,突然咧嘴笑了笑。
伸手摸上胸口的位置,想起剛才發生的的事情,笑意是怎麽都收不住。
夜色漸濃,大孤山和對面的南山遙遙相望,共同守護着身下的萬事萬物。
星子閃爍着光芒,蟲兒時不時發出幾聲輕哼。
這樣一個平常卻又不平常的夜晚,那未發一語未驚一聲的初見,多麽叫人感到新奇,那樣一個對視,多麽叫人感到刻骨銘心。
注定令人永遠難忘。
一眼是你,永恒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