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晚的月亮有些怕生,羞答答的躲在雲霧裏總不肯出來。
孤山上的寒風呼嘯,掃得林子裏的樹枝不停地點頭哈腰,在幾顆星子閃爍下,遠遠瞧着,詭得很。
村人大多都是擦黑就闩門睡覺,到戌時這個點,村裏早就是一片沉寂,聽不着一絲響動。
土坡上也都靜靜悄悄的,老許家院子裏,東間裏屋睡着的許三花翻來覆去睡不着,幹脆起了身,套好外衣,下意識的将頭發好好的攏了攏,這才麻溜的翻出了窗。
從兩家中間的水溝子快步躍出去,悄無聲息的摸出了院子,很快就穿過了茅草棚子,滑下了土坡,一路踩着梯田田埂,不過半會兒,就到了小溪處。
她縱身一跳,直接躍過了不過成人叉開大步寬的小溪,到了那頭南山腳下,再往宅子西邊的林子鑽了進去。
很快就到了一面牆下。
許三花擡頭望了望牆的高度,烏黑麻漆下,隻能看清就近三步遠的事物,索性牆邊就有一棵香樟樹,她比劃了比劃離牆的距離。
“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雙手搓了一把後抱上了樹幹,兩腿一蹬,往上爬去。
她爬慣了樹的,不過十幾息就爬到了樹頂,雙腿勾着樹幹,看了看位置和距離,而後,猛地往前一躍,順利的落到了牆頭上。
上牆容易,但下牆……
許三花看着這七八丈的高度,也沒一棵樹啥的,一時間,倒是愁着該咋下去。
她擡眼往院子裏望去,牆下幾叢灌木叢,旁邊開出一塊花圃,種了好些不知名的花,花圃連着涼亭,涼亭連着一道九轉回廊,傍着一方小池,回廊盡頭,幾間雕镂花窗的廂房錯落有緻。
廊下挂着一排琉璃角燈,将廊下那一片照得通亮,無所遁形。
隻有屋宇左手邊這一片漆黑照不到光亮,正好,也隻有最邊上的一間屋子亮着燈,若主人在,必在這間屋子裏。
檐下傍着幾棵桔樹,挂着滿樹的小果子,黃澄澄的,李子大小一顆顆,映着花窗裏透出的光亮,看上去極是好看。
許三花定定看了看那亮着燈的屋子許久,再看了看牆下,往旁邊挪了挪,咬咬牙,縱身往下一跳,跳進了花圃裏。
看着被自個壓在身下的一簇花,許三花閉緊了嘴,未免自己叫出聲來。
深呼吸幾口氣之後,她緩緩爬了起來,甩了甩手腳,這才貓着身子貼着牆沿着涼亭的另一邊穿過小池邊上的草叢,一路到了桔樹下。
扒着檐下的台階小心翼翼的往上探着頭,終于雙手扒住了窗台,躲在窗角,睜大了眼睛往裏頭瞧。
花窗糊了澄黃的窗紙,看不清裏頭事物。
許三花想了想,伸手沾了口水,往窗紙上戳了一個洞,将一隻眼睛湊上去往裏看。
入眼就是一張長案,案下鋪着白絨絨的一張地毯,一把怪模怪樣沒有腳連在地毯上的椅子靠在長案後頭,長案上放了一摞書,旁邊是一方硯台,另一邊一張筆架,從左到右,挂了大大小小的筆。
長案左手邊是一張博古架,架子半放了許許多多的書,架子下方一格一格放置了幾樣玉擺件。
再往前,幾張交椅伴着高腳小幾,角落裏放着一隻半人高琺琅彩大肚花瓶,裏頭養着幾簇長長扁狀的綠葉子,裹着幾顆赤紅的圓珠,不知是樹還是花。
那頭牆上挂着一幅畫,許三花看不懂畫,隻覺得那畫極是好看的。
再往裏頭看,便見一道木雕蓮花紋圓光罩門通往裏間,在窗外的位置,再往裏頭就看不到了。
見了這屋子的擺設,連裏間隔斷外間的門都這般奢華好看,許三花不由撇了撇嘴,這個府城富家少爺可真有錢啊。
這樣的擺設,前世跟着姜斷幾人去劫富濟貧那段日子,見過不少,但這裏一件一件的東西,便是她不懂,也能看出絕對不便宜。
又看不到再裏頭的東西,許三花心裏跟貓抓似得癢癢,想了想,便幹脆貼着屋檐繞到了屋子後方。
後頭是一片竹林,晚風搖曳,掀得竹葉窸窸窣窣作響。
許三花使勁咽了一口口水,很快貓到了這邊的窗戶下頭,用同樣的方法戳了窗紙往裏頭瞄,入眼便見一張四柱架子床,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沒人?
她揚了揚眉頭,四下看了看,又豎起耳朵聽了聽,沒聽着啥動靜,許三花轉了轉眼珠子,試探着去推了推窗戶。
窗戶沒闩,這一推,竟就推開了。
許三花雙眼一睜,嘿嘿笑了笑,雙手撐着窗台往上一掙,躍上了窗台,而後輕輕跳進了屋子裏去。
她雙手着地,呈蹲的姿勢,往屋子四下都看了一圈,依舊沒看見人,倒是對面那道紅木珍珠花卉四條屏風後,似乎有水聲。
她耳梢微動,頓了頓,沒起身,幹脆雙手撐着地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的往前挪動着。
過了十幾息,才移動到了屏風前,她擡頭看了看屏風,比她身量高,站起來不定看得到裏頭,便往前再挪了挪,深呼吸之後,将頭探了進去。
屏風裏頭立着一個很大的浴桶,浴桶也高,蹲着往上看,根本看不到裏頭的高度。
她輕輕的挪進去,扒在浴桶底一寸一寸的站起身,頭越過浴桶口的時候,她雙腿還沒打直,然而,卻愣住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後腦勺,許三花:“……”
額,就是這頭黑發,視線往下,黑發濕哒哒的披散在背上,看着寬闊雪白的肩膀,許三花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她一直僵着這個膝蓋微曲的姿勢一動不敢動。
須臾,隻覺得腿都麻了,她微微皺了皺眉頭,便又極輕的一寸一寸的縮回去,直到蹲回地上,幹脆屁股着地,将雙腿伸直,麻意一點一點的散去,這才覺得舒坦,不由輕籲了一口氣。
“呵。”
忽聽到一聲極淺的輕笑,許三花頓時覺得頭頂一麻。
頓了頓,她緩緩将頭轉向右側,而後擡起頭來,視線往上,直直撞進了一雙眼眸裏。
那眼睛澄亮,安靜,像天上的月光一樣柔美,似帶着笑意,往下看着,又如一汪清澈的湖水一般波瀾不興。
被這樣一雙眼睛看着,許三花隻覺得自己的心底似有擂鼓擊打着,咚,咚,咚,直擂得心兒往上蹿,蹿到了嗓子眼,若此時張嘴,那心兒指定會跑出嘴裏來。
于是,她不敢張嘴,隻定定回望着這雙眼睛,卻又舍不得移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