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站在窗口,他撩起窗簾的一角往外看。
“情況很緊急?”張萍站在程千帆的身側問道,她的肩上披着緞面羊羔皮坎肩,唇上的口紅淡淡,頗有一番風情。
“很緊急。”程千帆點點頭。
他從身上摸出煙夾,抽出一支煙放在口中。
咔嚓一聲,張萍撥動煤油打火機的轉輪。
程千帆看了一眼那一簇火苗,微微探頭點燃了煙卷,他輕輕抽了一口,大拇指按壓太陽穴,又強調了一句,“很緊急。”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黃包車停在了樓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下了車,她的臂彎挎着坤包,擡手撫弄了一下劉海,然後直接将車資放在座椅上,直接進了樓道裏。
車夫忙不疊的沖着女人的背影鞠躬道謝,雖然這位女士很高冷,極少說話,但是,沒要找零的顧客自然便是頂頂好人。
“匡小姐來了。”張萍抿嘴一笑,說道。
……
匡小琴先是回了自己家,打開了白熾燈,拉上了窗簾,然後又傳來了淅淅瀝瀝的洗漱的聲音。
不一會,‘她’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裏的小夜燈開着,窗簾有了一絲絲微小的縫隙,正好可以從外面看到小夜燈的那一縷光芒。
張萍打開門,将男扮女裝的趙探長迎了進來。
“路上可安全?”程千帆問。
“安全。”趙樞理點點頭,“我時刻保持警惕。”
程千帆點點頭,然後他嗅了嗅鼻子,“這個香水不适合你。”
趙樞理有些驚訝,他爲了更加逼真的男扮女裝,特别噴了女士香水,這香水有什麽問題?
程千帆看向張萍。
張萍會意,她也上前嗅了嗅鼻子,然後點點頭,給出了評價,“這香水檔次太低。”
趙樞理恍然,匡小琴是‘小程總’的情婦張萍的閨中好友,其自身條件和品味自然不會低,檔次低的香水不符合這個人設。
“是我的疏忽。”趙樞理誠懇道歉,“我以後一定注意。”
香水是他随手買的,他并不了解香水,這是被店家忽悠了。
“以後匡小琴的衣着用度,你多幫忙參謀一下。”程千帆對張萍說道,他的表情非常嚴肅。
“是。”張萍也是鄭重點頭。
“好了,時間緊迫,現在說正事。”程千帆肅然說道,他看了張萍一眼,張萍自覺離開。
有些行動,不需要她參與,她便需要避嫌。
這無關乎信任與否,這是組織紀律。
因爲‘火苗’同志和‘算盤’同志的談話可能涉及到一些不方便她知道的秘密。
……
“想不到魯偉林竟然就是羅延年同志。”趙樞理非常驚訝。
對于羅延年同志的大名,可以用如雷貫耳來形容了。
在國紅二次合作前,國黨在上海大肆捕殺紅黨,其中羅延年的名字長期高居國黨黨務調查處懸紅名單前列,即便是在法租界巡捕房,羅延年也屬于‘紅色暴力要犯’之一。
“本來按照計劃,組織上可以通過疏通金克木的關系,再輔以金錢開道,争取盡快完成營救。”程千帆說道。
“這個方略沒錯,金總對日态度強硬,也願意爲抗日出一份力。”趙樞理點點頭,他的眉頭緊皺,“現在的情況是,日本人把事情捅開了,金總那邊就很難做了。”
“是這個道理。”程千帆點點頭,“日本特高課的荒木已經與我溝通過,他們希望我盡快審訊魯偉林同志。”
“有親日的程副總在,日本人确實是不需要擔心什麽。”趙樞理揶揄說道,然後他有些疑惑,“近來日本人并沒有怎麽聯系我。”
“你是日本人布下的一枚閑子。”程千帆思忖說道,“實際上,他們可能對于你在七十六号的身份更加感興趣。”
“今天先不談這個。”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救人。”
“我對整個情況并不太了解,需要我怎麽做,程書記盡管吩咐。”趙樞理說道。
一方面也對于此事确實是不太了解,這種情況下盡量少出主意,以免出現錯判。
此外,他很清楚‘火苗’同志的能力,既然‘火苗’同志緊急聯系他,自然是有任務分配下來,現在不是讨論的時候,他隻需要照做就是了。
“‘蟬蛹’同志,你與易軍同志見過面沒?”程千帆問道。
“暫時還未直接見面。”趙樞理回答說道,“不過已經搭上線了。”
他明白‘火苗’同志要問什麽,随之補充說道,“緊急聯系渠道是暢通的。”
“很好。”程千帆點點頭,“你随後即刻去見易軍同志,請組織上連夜、即刻去拜訪金克木。”
他的表情無比嚴肅,“同志,請務必直接告訴易軍同志,必須說服金克木今夜就釋放魯偉林。”
“不是說日本人已經通過外事渠道與租界當局接觸了麽?”趙樞理皺眉,“這種情況下,金克木即便是願意爲抗日出一份力,恐怕也不會冒着違反法租界當局的命令、觸怒當局的危險來幫我們。”
“誰說金克木已經收到租界當局的什麽指示了?”程千帆微微一笑,說道。
“日本人不是……”趙樞理說道,然後他閉嘴了,他仔細琢磨‘火苗’同志這句話,瞬間他明白了。
日本人确實是很陰險狡猾,他們猜到了羅延年同志故意制造被巡捕抓捕之事,并且爲巡捕房提供了必須抓捕的理由,其目的就是給組織上營救争取時間和機會。
故而,日本人直接将事情捅開了,如此的話,即便是如金克木這樣的願意爲抗日出一份力的巡捕房高層,也是很難再有所行動了。
但是,這有一個時間差。
金克木明早才會去巡捕房上班,以法國人的官僚作風,他們不會在下班之後還做事,更不會爲日本人加班做事,所以,在金克木那邊來說,他極可能還未接到來自法租界當局的正式通知。
也就是說,在明天上班接到正式通知之前,對于魯偉林的處置權利,依然還掌握在金克木手中,确切的說是依然完全掌握在金克木手中。
即便是金克木今夜突然下令釋放魯偉林,法租界當局也不可能因此而處分金克木,因爲金克木沒有接到通知,他‘完全不知情’。
這就是時間差。
“我明白了。”趙樞理興奮說道,他想了想,對程千帆說道,“而且,即便是明天法租界當局知道金克木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釋放了羅延年同志,法租界當局不僅僅沒有理由處分金克木,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許他們還樂于見到這種事情發生呢。”
程千帆也是笑了點頭。
趙探長說得沒錯,随着日本人一步步咄咄逼人,法國人實際上對于日本方面的不滿也是逐漸累積,他們不敢和日本人公開撕破臉,但是,若是能夠令日本人吃一個悶虧,法國人是樂于見到的,尤其是這個悶虧從流程上來說完全很合理。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組織上如何說服金克木深夜緊急幫忙。”趙樞理說道。
組織上深夜造訪金克木府上,請求金總幫忙深夜救人,這必然是需要有一個說法的。
這種情況下,組織上是不能诓騙金克木的,自然是要以誠相待。
得知此種情況,金克木是否願意幫忙?
“金總應該會願意幫忙。”程千帆思忖說道,“金總深恨日本人,隻要我們坦誠以告,金總必然不會埋怨,隻會慷慨相助。”
“如此最好。”趙樞理點點頭,他也傾向于認可程千帆的分析,金克木的大外甥在一二八淞滬抗戰中爲國捐軀,現在小外甥何關參加了新四軍,在抗擊外辱,保家衛國的大義上,金總沒得說。
“這個你帶過去。”程千帆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個絲綢布袋。
趙樞理接過,打開來,伸手抓了一小把,在燈光的照射下,這些金币閃閃發光。
布袋裏有二十枚西洋人的古金币。
“這是?”趙樞理驚訝問。
“我安排了魯玖翻在巡捕房。”程千帆說道,“這是加碼賄賂程副總的。”
趙樞理秒懂。
在中央巡捕房有一個說法,隻要誠意足夠,便是惡貫滿盈的江洋大盜,都可以擁有‘小程總’的友誼。
上梁不正下梁歪。
與之匹配的是,中央巡捕房的巡捕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隻要事主出得起價格,他們甚至願意在‘違背’‘小程總’的命令的情況下做一些事情,而他們在向程千帆上供之後,通常情況下所收獲的是翌日來自小程總的一頓訓斥,僅此而已。
“你算是将這一套彎彎繞玩的明明白白的了。”趙樞理笑着說道。
程千帆微微一笑,他帶頭撈錢,将整個巡捕房弄的愈發烏煙瘴氣,其用意便是如此。
愈是貪腐,愈是烏煙瘴氣,才好上下其手。
……
西愛鹹斯路,富源裏,三号。
這是一家日雜店。
掌櫃的徐訓奇正坐在櫃台後面打瞌睡。
叮鈴鈴。
櫃台上的電話鈴聲将徐訓奇驚醒。
“你哪裏?喬二奇?不在,我這是公話。”徐訓奇挂掉電話,打了個哈欠,日雜店的電話也兼做公用電話使用。
電話剛剛挂好,叮鈴鈴的鈴聲又響起來。
“我說了我這是公話。”徐訓奇說道。
“我找徐老闆。”
“哪個許老闆?言午許還是雙人徐?”徐訓奇打了個哈欠,問道,實際上他此時的眼眸已經清醒。
“是荀子的荀,我找的是荀老闆。”
“沒這個人。”徐訓奇沒好氣說道,他此時的表情已經非常嚴肅了。
“錯了?”電話那頭的語氣有些不确定。
“錯了。”徐訓奇吧嗒挂掉了電話。
幾分鍾後,日雜店的門闆落下,打烊了。
很快,日雜店的後門,有人悄悄出來了。
……
半個小時後。
慎成裏六十四号的門被敲響。
蘭小虎與外面的人對上安全暗号,并且确認了外面的人是徐訓奇,這才将房門打開。
然後他就看到徐訓奇帶了一個人過來,這人的風衣高高豎起,遮住了臉龐,甚至臉上還帶了一個遮風的扣面巾。
“這位是荀老闆。”徐訓奇說道,“荀子的荀。”
蘭小虎點點頭,側開身子。
荀老闆側身而入,房門随之被關上,徐訓奇則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
易軍同志已經歇息了。
羅延年同志被拘押在巡捕房,盡管目前人沒事,組織上也有信心營救成功,但是,血的教訓告訴大家,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準備,必須未雨綢缪。
所以,他此前一直忙碌,以避免最糟糕之情況,此時才将将休息。
“先生,有客人來訪。”蘭小虎敲了敲房門。
易軍同志瞬間醒來,他起身來到門後,“小虎,幾點了。”
“晚上九點一刻了。”蘭小虎說道。
易軍松了一口氣,他方才看了懷表時間,現在是九點零五分。
這是他與蘭小虎的約定,他問時間,蘭小虎故意說快十分鍾,這就是一切正常的暗号,倘若蘭小虎說的是準确時間,這就說明外面有情況。
這個暗号是給易軍準備時間——
在敵人闖入之前,自盡的時間。
易軍這樣級别的同志,尤其是其華中局情報部副部長的身份,是絕對不能被敵人活捉的。
“誰來了?”易軍問道。
“是荀老闆。”蘭小虎說道,“荀子的荀。”
他話音未落,房門就開了。
……
易軍的身上穿了外套,扣子隻扣了兩個,他看着站在門口的男子,“荀老闆?南山窩來的荀老闆?”
“白家窪來的。”男子說道,“老闆有所不知,南山窩白姓居多,現在叫白家窪了。”
然後兩人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男子進了房間,随後房門關上。
蘭小虎的臉上也是露出笑容,他下了樓,警惕的在樓下警戒。
“蟬蛹同志,終于見到你了。”易軍同志高興說道。
“易軍同志!”‘蟬蛹’同志也是非常激動。
“一路上可安全?”易軍看了一眼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蟬蛹’同志,不禁笑道。
‘蟬蛹’同志也笑了。
然後,易軍同志面色一肅,“怎麽這麽晚來見我?可是有緊急情況?”
‘蟬蛹’同志是延州總部那邊剛剛交到華中局情報部手中的,潛伏在敵人内部的秘密戰線同志,雙方此前剛剛建立初步聯系,但是并未直接見過面。
這種情況下,‘蟬蛹’同志使用緊急聯系渠道來訪,必然有極爲緊急情況。
“确實是有緊急情況。”‘蟬蛹’同志摘下了遮臉的扣面巾,又放下風衣衣領,表情嚴肅說道。
“你,你,你是……”易軍同志指着‘蟬蛹’同志驚訝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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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