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傳來了幾聲犬吠。
有人呵斥。
Dhudang的一聲,似是有人用石塊砸犬隻,嗷嗚一聲,亂吠的狗兒夾着尾巴逃走。
羅延年放下撩起窗簾的手,沖着苗圃同志搖搖頭,示意沒有異常。
“這是白楊同志送出的密信。”苗圃拔掉發簪,擰開,取出卷成細細長長的紙條遞給羅延年。
羅延年撚開紙條看,他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出事了?”苗圃問道。
“唔。”羅延年點點頭,不過并未多說,他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水仙花’同志,情況緊急,我就不多留你了,你路上小心。”
苗圃點點頭,她拿起小布包,走了兩步,扭頭看向羅延年,她有心打聽兒子的情況,卻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又扭過頭離開了。
羅延年的表情是嚴肅且沉重的。
‘白楊’同志的密信中彙報了一個重要情況,日本人似乎發明了一種可以查勘電波信号的儀器,今天上午敵人以黃包車作爲掩護,在馬思南路使用該儀器秘密找尋電台信号。
密信中提及敵人在馬思南路六十二号附近,被巡邏的巡捕抓走了。
羅延年此時立刻意識到,白日裏在岑旭同志家中的時候,從窗戶看到有黃包車夫被巡捕抓走,竟然是巡捕誤抓了日本特務。
他當時就覺得黃包車夫可疑,卻是并未想到敵人是沖着電台來的,若非‘白楊’同志密報,他斷不會想到敵人疑似發明了可以捕捉電波信号的先進儀器。
然後,羅延年心中一驚,雖然‘白楊’同志在密信中說了,他隻是憑借專業經驗判斷敵人的儀器是捕捉電波信号的,并無确定,但是,他很了解‘白楊’同志,這是一位在電訊專業非常有才華的同志,他的判斷多半無錯。
如此,羅延年立刻擔心起來,他懷疑敵人當時來到馬思南路六十二号附近,正是被岑旭同志使用電台發報所産生的電波信号吸引而來的。
那麽,敵人是否鎖定了馬思南路六十二号?
岑旭同志有危險!
不管敵人是否鎖定了馬思南路六十二号,這都是一個危險的信号,必須立刻向岑旭同志示警。
……
就在此時,房門被敲響。
羅延年拉開抽屜,取出毛瑟手槍,關閉保險,走向門後。
聽着敲門節奏的變化,他松了半口氣。
“誰啊?”
“是我,年大富。”門外回應道,“熱死個人了,快開門。”
吱呀一聲,羅延年開了門。
‘年大富’拎着一個網兜,閃身進來。
網兜裏是一小捆空心菜。
“新摘的空心菜。”‘年大富’揚了揚網兜,“你不是上火麽,吃這個去火。”
說話間,兩人聽着門外,并無其他動靜。
‘年大富’從這一小捆空心菜中,翻檢了一番,拔出一根,折斷了,取出了裏面的紙條。
“‘臭鳜魚’同志的密信。”‘年大富’說道。
‘臭鳜魚’同志是房靖桦同志撤離上海前,移交到他手中的隐蔽同志。
不過,雖然是移交了,但是,房靖桦同志特别指出,‘臭鳜魚’同志的組織關系在延州總部,上海方面對‘臭鳜魚’同志并無指導權,也沒有命令權。
而具體到工作中,上海地方黨組織是無法主動聯系‘臭鳜魚’同志的,‘臭鳜魚’同志可以通過死信箱聯系上海地方黨組織。
所以,時至今日,羅延年也并不知道‘臭鳜魚’同志的真正身份,他隻能隐約猜測‘臭鳜魚’同志應該是成功打入敵人内部關鍵部門的王牌特工,至于說是敵人的哪個部門,他無從判斷。
羅延年接過紙條,撚開來看。
他的眼眸一縮,表情凝重。
同時他的内心也是驚訝的。
‘臭鳜魚’同志在密信中告知之事,竟然同‘白楊’同志所彙報之事相同。
唯一的區别是‘臭鳜魚’同志彙報的更加詳細且具體:
‘臭鳜魚’同志明确指出,那個儀器叫‘電波定位儀’,可以搜索,并且做到最小化縮小電台所在地的範圍,是日本特高課的秘密武器。
‘臭鳜魚’同志的密信中發出示警,敵人可能已經關注到了馬思南路六十二号,如果該處是我黨同志居所,必須即刻轉移。
此外,‘臭鳜魚’同志指出,日本特高課特工是被巡捕房誤抓的,‘然則程千帆此人極度親日,一旦得知彼輩身份,定會放人,而被捕兩人中有日方精于電訊之專家,故而,馬思南路以及附近若果然有我電台,必須及早撤離。’
“方圓同志有危險。”羅延年沉聲說道。
‘方圓’是岑旭同志的化名。
“我去。”‘年大富’立刻說道,“我可以假扮給‘方圓’同志家中送菜,向他示警。”
“不行,太危險了。”羅延年搖搖頭,如果敵人真的懷疑馬思南路六十二号,那麽,岑旭家附近必然已經被敵人所秘密監視,這個時候,任何靠近馬思南路六十二号附近的人都會引起敵人的警覺和懷疑。
“走。”羅延年果斷說道,“用電話。”
十幾分鍾後,羅延年和‘年大富’來到一個電話廳。
“打電話。”羅延年遞過去一張鈔票。
“自己用。”電話廳工作人員瞥了兩人一眼,不耐煩說道。
“勞煩您回避一下。”羅延年說道。
“搞莫子?”工作人員瞪了羅延年一眼,他的目光停留在另外那名男子遞過來的鈔票上。
接過鈔票,他的臉上總算是有了笑容,嘟囔了一句,“你自己打吧,我解手去。”
……
馬思南路,六十二号。
客廳。
叮鈴鈴。
客廳的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
戰戰兢兢的坐在凳子上的女傭被吓了一跳,擡頭驚恐的看向手握匕首、短槍的歹人。
“去接電話。”帶隊的川口槍口指了指女傭,“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吧。”
女傭吓壞了,猛點頭。
“哪位?”女傭拿起電話話筒,問道。
“是我,賴韬奮,煩請岑經理接電話。”
“找東家的。”女傭捂住話筒,說道。
川口擺擺手,做了個睡覺的手勢。
“賴老闆,先生已經睡覺了。”女傭說道。
電話那頭,羅延年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岑旭同志可能已經出事了:
賴韬奮這個身份,本身就是示警信号,他此前交代過岑旭同志,要其告訴女傭平姨婆,倘若有姓賴的先生打來電話,定要喊他來接。
而且,岑旭同志酷愛讀報,常常手不釋卷,此時多半在書房品一杯茗茶,閱讀時報。
而岑旭同志平時的工作,其中便包含從這些日常的報紙中,抽絲剝繭發現可用的情報。
所以,此時此刻,岑旭同志是不會上床休息的。
“這樣啊,勞請告訴岑經理一聲,他讓我搞的東西拿到了。”羅延年說道,“明天我會讓送牛奶的丘二給他帶過去。”
“好的,賴老闆,我會告訴先生的。”女傭說道。
“就這樣吧。”羅延年說着,随手挂掉了電話。
他的心中揪心的一疼。
岑旭同志出事了。
岑旭同志因爲身體的原因,是不能喝牛奶的,而作爲負責給岑旭同志做飯的女傭,平姨婆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他剛才故意那麽說,平姨婆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故意那般回答,實際上是用那樣的方式告訴他那邊出事了。
“走。”羅延年對‘年大富’說道。
‘年大富’警覺的看了一眼,看到電話廳電話員鬼鬼祟祟的看過來,他心中一沉,快步跟上。
“‘方圓’同志出事了。”羅延年壓低聲音說道,“通知下去,切斷同‘方圓’同志的所有聯系。”
“是!”
“我們還有幾名同志在馬林洋行?”羅延年問道。
“兩名。”‘年大富’說道,“一個是‘方圓’同志安排進去的蔡明同志,一個是組織上安排應聘進去的曲昆明同志。”
停頓了一下,‘年大富’說道,“‘方圓’同志并不知道曲昆明同志。”
“蔡明同志即刻撤離。”羅延年表情嚴肅說道。
他相信岑旭同志,相信岑旭同志對黨和人民的忠誠,那個看似瘦削的身軀裏有着無窮的能量,有着鋼鐵般的意志。
但是,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
……
“宮崎君,你說話真是風趣,哈哈哈。”齋藤一雄哈哈大笑。
這一路上,他同宮崎健太郎談笑風生,好不愉快。
“齋藤君,我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程千帆故作苦笑,“哪有齋藤君你這般潇灑惬意。”
車子已經進入今村公館所在的街道。
程千帆撩起車簾看了看,明顯感覺到有一種迥異于平常的氣氛。
确切的說是肅殺之氣。
街道沿途有手臂箍着白袖套的‘帝國憲兵’巡邏。
還有‘帝國士兵’沿途站崗,刺刀在路燈下閃着寒光。
“這就是帝國中将的氣勢啊。”程千帆滿眼都是敬仰,不禁喃喃說道。
齋藤一雄看着情不自禁的宮崎,嘴角揚起一抹自豪和得意的弧度:
鄉巴佬!
車輛在距離今村公館還有二十多米的地方被攔住,一名日軍少佐腰間挎着指揮刀,來到車窗邊,敲了敲車窗。
齋藤一雄落下車窗,探出腦袋,“濱崎少佐。”
“齋藤君。”日軍少佐自然認識車牌,本就是例行公事盤查,看到齋藤一雄出面,面上露出笑容,擺擺手示意車輛可以進去了。
“有情報顯示重慶方面派遣刺殺高手來上海,正試圖對帝國高級軍官發動襲擊。”齋藤一雄對後排座位兩人說道,“所以,我們不得不防宵小。”
“支那人都該殺!”程千帆皺眉,眉宇間一抹殘忍和暴虐之色一閃而過,“死了的支那人,才是好的支那人。”
“哈哈哈。”齋藤一雄哈哈大笑,雖然早就知道這個宮崎健太郎對支那人極度鄙薄,不過,兩人接觸不多,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識到宮崎這一面。
想到内藤小翼此前竟然懷疑宮崎健太郎有問題,齋藤一雄不禁心中大搖其頭,這樣的宮崎健太郎怎麽可能有問題?
内藤那個家夥,純粹是被個人情緒蒙蔽了雙眼。
不過,說起來内藤那個家夥失蹤好久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宮崎君,巡捕房方面有沒有内藤君的消息?”齋藤一雄問道。
“沒有。”程千帆搖搖頭,他表情凝重,“不過,巡捕房打聽到在内藤君失蹤那段時間,圖和林曾經在附近出沒。”
“圖和林……”齋藤一雄皺眉,點了點頭,說道,“那個姜騾子這段時間消停了一些,又冒出來個圖司令。”
他看着宮崎健太郎,“宮崎君,巡捕房的工作無法令人滿意啊。”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程千帆搖搖頭,“有情報顯示,無論是姜騾子還是圖和林,他們背後都有青幫的影子……”
他面色沉靜且嚴肅,“張笑林此人狡詐,慣會扶持綠林勢力,巡捕房正在調查張笑林同姜騾子以及圖和林之間可能存在的勾連關系。”
齋藤一雄點點頭,微微一笑,心中卻是啧啧不已。
若不是知道宮崎這個家夥同張笑林之間的仇怨,看宮崎健太郎剛才講述此‘情報’之時的嚴肅姿态,他差點就信了。
不過,略一思索,齋藤一雄也知道宮崎健太郎的無奈。
張笑林對帝國還有大用,宮崎健太郎雖恨不得早日弄死張笑林,卻也是無奈,這對于骨子裏鄙薄支那人的宮崎健太郎來說必然是極爲難以接受之事,想必心中是非常憤懑的。
而對于宮崎健太郎來說,現在能做的、或者說最容易做到且較爲有限的手段,就是利用其在巡捕房的勢力給張笑林找麻煩了,這種找麻煩,當然不能拿張笑林怎麽樣,卻至少能惡心惡心張笑林。
……
“小五郎叔叔。”
看着非常尊敬的向自己鞠躬緻意的宮崎健太郎,今村小五郎心中非常熨帖。
“齋藤将軍在書房,你們自行上去便可。”今村小五郎說道。
“哈依。”
程千帆剛走了兩步,今村小五郎喊住了他,“健太郎,你代我将這壺茶水拎上去。”
“哈依。”程千帆轉身走過去,雙手恭恭敬敬的接過古樸的茶壺,他看向今村小五郎的目光中帶着感激之色。
“去吧。”今村小五郎微笑着,拍了拍宮崎健太郎的肩膀:
坂本良野無心仕途,齋藤一雄是齋藤彌太郎的族侄,這兩人自然都不需要他照拂。
唯有宮崎健太郎出身寒微,需要他照拂一二,當然,最重要的是,健太郎對他一直都非常尊敬,就拿吃食上來說,他有一次随口說了八仙橋的燒餅不錯,下一次宮崎健太郎來了,便帶了三種口味的八仙橋燒餅來,并且燒餅還是熱乎的,對于健太郎的這種态度,他很滿意。
“叔叔,參贊。”
“叔叔,将軍閣下。”
“老師。”程千帆拎着茶壺進入書房,他的目光被齋藤彌太郎所吸引,無他,這個人的相貌太令人印象深刻了,圓頭大耳,相貌粗鄙,就如同那肥碩的豬頭一般。
不過,他很快收回視線,先是向今村兵太郎鞠躬行禮,在今村兵太郎微微颔首後,他将茶壺放下,這便立正,向齋藤彌太郎敬禮,“将軍閣下,宮崎一夫向您緻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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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