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黨務調查處啊!
老黃看了程千帆一眼,點了點頭,并未說什麽。
“我在特高課看過歸益秾自述的履曆,他帶隊在雨花台執行過行刑任務。”程千帆說道,他的語氣是悲怆的。
“雨花台?”老黃看向程千帆。
程千帆點點頭。
兩人都沉默了,然後是長長的歎息。
對于‘火苗’同志以及‘鋼琴’同志來說,或者說,對于江浙滬上地區的紅黨人來說,有兩個地方是最不願意被提及的:
上海龍華。
南京雨花台。
這兩個地方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革命戰友的鮮血所滲透。
包括‘竹林’同志在内的紅色特科很多人犧牲在雨花台。
老黃的未婚妻、舅子、以及親妹妹亦是犧牲在雨花台。
民國十六年至民國二十六年的十年間,雨花台就是國府殺害紅黨人和進步人士的殺戮台!
十年間,在雨花台被殺害的紅黨人以及進步人士,數不勝數,粗略估計至少數萬人。
“殺得好。”老黃連連悶了幾口黃酒,咬着牙槽說道。
“漢奸敗類,人人得而誅之。”程千帆說道。
中統的人,現在是名義上的友軍,自然是不能同室操戈的,但是,這些是叛徒,那就沒事了,可殺,當殺!
“這件事會不會對你産生不利影響?”老黃問道。
“殺人的是宮崎健太郎,和程千帆無關。”程千帆直接用手捏了一粒花生米丢進了嘴巴裏,“三本次郎那邊,于公于私都會幫我擔着的。”
“在日本人的眼中,投靠他們的漢奸還不如他們養的狼狗有感情呢。”
“而且。”他繼續說道,“殺人也是立威,在特工總部眼中,這是程千帆在立威,并且這是有日本人撐腰的立威。”
“這點很好。”老黃點點頭,“随着你的身份地位和影響力倍增,帶來了一些便利,同時受到的關注也更多,這對你的活動帶來了一些麻煩,經此事可震懾一部分人。”
兩人收拾起心情,又就一起緊急事務進行了溝通。
随後,程千帆便酒意微醺的離開。
他可以随時來老黃這裏,并不會被懷疑,但是還是盡量要注意控制時間,以免落在有心人眼中起了疑心。
……
在蘇民權的記憶中,南京雨花台曾經代表了莊嚴和偉大,代表了如火如荼的革命,代表了希望!
說起來真是具有諷刺意味,雨花台之于中國來說,本應該是革命豐碑紀念地。
辛亥革命爆發之時,革命軍同清王朝的士兵在雨花台激烈的交戰。
革命軍冒着槍林彈雨浴血奮戰,最終,雨花台要塞成功被革命軍收入囊中。
民國成立後,時任臨時大總統孫先生還親自去雨花台進行巡視,并給予了雨花台之戰高度的評價。
國府後來将辛亥革命雨花台之戰中,所犧牲的革命軍軍官士兵兩百餘人全部安葬于此,并樹立了紀念碑,緬懷爲推翻清王朝做出偉大貢獻的英烈們。
對于蘇民權來說,雨花台在他的心中還代表了——
愛情!
袁秋霞同志,他的未婚妻,一個臉上總是洋溢着笑容的姑娘。
民國十五年,蘇民權去南京曉莊師範領導組織愛國學生運動,在那裏,他認識了紮着麻花辮的袁秋霞。
那一年的清明節,兩人在雨花台祭掃革命烈士,在烈士豐碑面前确認戀人關系。
雨花台見證了兩人的革命愛情。
後來,袁秋霞同志犧牲在雨花台,一同殉難的還有袁秋霞的胞弟,蘇民權的胞妹。
雨花台之于蘇民權,還意味着——
友情!
他在曉莊師範領導學生工作期間,曾經有一個大孩子經常向他請教革命道理。
後來,組織上出了叛徒,蘇民權被迫緊急撤離南京。
兩年後,那個大男孩在革命鬥争中一步步成長,民國十九年出任曉莊師範共青團支部書記。
這一年,那個大男孩年僅十六歲。
他的名字叫做袁戎先。
同年五月,袁戎先被捕。
被捕後,南京衛戍司令顧志倫的妻子以同爲青石先生的“師姐”身份,兩次找袁戎先談話,企圖動搖他的布爾什維克信仰,均告失敗。
後來袁戎先在家人保釋下得以出獄。
出獄後他繼續堅持鬥争。
三個月後,袁戎先再次被捕。
青石先生親自找到顧志倫,以同鄉及師生關系,替袁戎先說情。
顧正倫提出條件,隻要袁戎先履行“自首”手續,即可釋放。
這個要求被袁戎先嚴詞拒絕。
在獄中,袁戎先給家人寫了一封家書。
信中寫道:“一個人到了不怕死的地步,還有什麽顧慮的?有了這種舍己爲公奮鬥的精神,還怕理想事業不能成功?”
民國十九年九月十七日,袁戎先被槍殺于雨花台。
按照當時國府的規定,未滿十八歲是不可以執行死刑的,南京方面爲了槍斃袁戎先,就擅自把袁戎先的年齡改大了兩歲,這樣就可以槍斃他了。
蘇民權的胞妹犧牲的時候,年僅十五歲,年齡被改大了三歲。
“民權,革命勝利了,我們一起帶着孩子來雨花台,講述我們的愛情,講述我們的熱情似火的革命事業,講述偉大中華的不屈不撓的鬥争……”
老黃的腦海中不斷的響起這句話,這是他最後一次和袁秋霞見面的時候,秋霞對他說的話。
當時兩人已經準備向組織上申請正式結爲革命伴侶。
民權。
蘇民權。
老黃不禁有些恍惚,他都快要忘記自己的本名了。
今天‘火苗’同志向他提及那個被殺死的七十六号漢奸當年是在南京黨務調查處工作的,這勾起了他的回憶,然後,哀傷和思念便不可遏制的從心底泛濫。
戰友、親人、愛人,他蘇民權那麽多的美好的回憶都埋葬在南京,埋葬在了雨花台!
有鋼琴聲音傳來,這是政治處的皮特的新情人在彈琴,老黃閉上眼睛,他仿佛看到了那個美麗、善良、堅強的姑娘在彈奏國際歌,十分遙遠而飄渺,卻又那麽的真切。
老黃從櫃子裏翻出半瓶酒,拔掉瓶塞,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瓶,胡亂的抹了抹嘴巴:
真的很想伱們啊。
……
熊嘉尚的表情是嚴肅且哀傷的,她對苗圃說,“對不起。”
苗圃驚恐的看着熊嘉尚,她的心突然劇烈的痛。
“小可!”苗圃呢喃,聲音很輕,牙齒咬得咯吱響。
“小可暫時沒事。”熊嘉尚知道苗圃誤會了,趕緊解釋說道,“是單芳雲同志,他犧牲了。”
根據熊嘉尚從上級那裏得來的消息,組織上在七十六号的一個内線送出情報,‘芳雲日雜店的掌櫃的受刑不過,死了’。
這位内線并非組織上的同志,隻能算是組織上團結過來的同情和支持抗日的進步分子。
得知小可沒事,苗圃那空了的心又被填充,然後,單芳雲犧牲的消息又令她的心疼得厲害。
同時,苗圃又在心中暗自恨自己,罵自己,這兩天他滿心都在擔心小可,竟然忘記單芳雲同志也身處危險,或者說是更危險。
然後,苗圃意識到了什麽,她看向熊嘉尚,“你知道了?”
熊嘉尚剛才的神情和話語,令她誤會了是兒子小可遇害了。
“是的。”熊嘉尚點點頭,“實際上,單芳雲同志曾經是我愛人的下線,我知道他。”
單芳雲是彭與鷗同志的外甥,是苗圃的丈夫馮嘉樟烈士的表哥。
單芳雲曾經的上線謝天華烈士,則是熊嘉尚同志的丈夫。
“表弟他,怎麽犧牲的?”苗圃悲傷問道。
“受刑不過。”熊嘉尚歎了口氣,說道。
對于被捕的同志來說,受刑不過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可恥的,一種是可敬的。
單芳雲是後者。
……
“對不起。”程千帆點燃一支香煙,他抽煙的手都在顫抖,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喬裝打扮,連夜來到診所同‘包租公’同志會面。
一方面是就勞勃生路事件向房靖桦同志彙報。
另外就是和組織上就‘芳雲日雜店’的事情進行進一步的溝通。
然而,他甫一坐下,便從房靖桦口中得知了單芳雲同志已經犧牲了的消息。
程千帆牙齒咬着煙卷,煙卷在抖動,煙灰墜落。
他的聲音略有些含糊不清,“對不起,是我這邊動作慢了,沒有能夠……”
“不是你的責任。”房靖桦看着自責的‘火苗’同志,“不是任何人的責任,包括單芳雲同志在内,我們的同志在加入組織的那一刻開始,就有了爲偉大的布爾什維克事業犧牲的準備了。”
“我知道。”程千帆又摸出煙盒,抽出一支煙,對火,“我都明白,我隻是心裏難受。”
他看着房靖桦,“芳雲日雜店的那個孩子,是……”
“是的,那孩子正是‘水仙花’同志的孩子小可。”房靖桦點點頭,“而且,有一個情況……”
他歎了口氣,“單芳雲同志是彭與鷗同志的外甥。”
程千帆驚訝的看着房靖桦。
隻是驚訝,并沒有太震驚,因爲這種事情對于革命家庭來說并不罕見。
房靖桦點了點頭。
程千帆沉默了。
“單芳雲同志是怎麽犧牲的?”程千帆問道。
“用了電刑,用刑過後人就不行了。”房靖桦說道。
程千帆心中一動,組織上竟然知道單芳雲同志是死于電刑,這說明組織上在七十六号内部不僅僅是有一條消息渠道,而且這條情報渠道在較爲關鍵的位置。
然後,他的心中苦笑一聲,自己果然是冷血麽?
有同志犧牲了,自己竟然有這閑工夫琢磨房靖桦同志話語中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情報。
“敵人确認了單芳雲是我黨同志麽?”程千帆問道。
這個問題非常關鍵。
“應該沒有。”房靖桦搖搖頭。
從内線反饋的情況,敵人一方面故意做出誤抓了單芳雲、并且将錯就錯打算勒索芳雲日雜店進貨的上家的假象,以茲迷惑組織上,利用芳雲日雜店釣魚,暗地裏則是加大了對單芳雲同志的審訊。
單芳雲同志僞裝成一無所知的無辜商販,始終沒有暴露,卻是受刑不過不幸犧牲。
“爲什麽突然用電刑?”程千帆問道。
“其中内情,組織上還在調查。”房靖桦看了程千帆一眼,說道。
随即,他叮囑說道,“這件事你不要再去碰了,單芳雲同志雖然已經犧牲,但是,不排除敵人依然懷疑并且暗中釣魚的可能性,所以,我們要安全起見。”
“好。”程千帆點點頭,随之他提出了自己關心的另外一件事,“小可……”
“小可現在被童學詠安排人照顧着。”房靖桦說道。
“童學詠?”程千帆表情一變,神情激動,“這個叛徒要做什麽?他要對孩子做什麽?單芳雲同志的犧牲是不是也和童學詠有關?”
看到‘火苗’同志情緒激動,房靖桦的情緒似乎也被帶動了,他也點點頭,“一開始,我們也在懷疑這個可恥的叛徒意欲何爲,單芳雲同志的犧牲是否和童學詠有關,這還需要進一步調查,不過在小可這件事上,經過組織上初步調查,童學詠安排人照顧小可,乃是另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程千帆問道。
“童學詠的女兒曾經險些被車子撞到,是小可救了那個女娃。”房靖桦說道,“童學詠安排人照顧小可,應該是出于這個原因。”
“這個叛徒就不怕被特工總部誤會?”程千帆皺眉問道。
“這個就隻有童學詠自己才知道了。”房靖桦搖搖頭說道。
程千帆深深的看了房靖桦一眼,沒有再說什麽。
……
“有一件事,組織上需要你這邊幫忙調查。”房靖桦表情嚴肅說道。
“什麽事?”程千帆接過房靖桦遞過來的煙卷,沒有抽,而是拿在手上把玩,問道。
“滬抗的同志向組織上反應了一個情況,近期滬抗有多名抗日進步人士失蹤,組織上正在暗中調查此事。”房靖桦說道。
滬抗是滬上人民抗日聯合會的簡稱,是組織上秘密成立并且掌握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工作團體,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投入到抗日鬥争中去。
“失蹤?”程千帆問道。
“确切的說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房靖桦表情沉重,說道。
……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号。
荒木播磨表情兇狠,盯着丁目屯、李萃群質問,“爲什麽襲擊帝國特高課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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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忙了一天,各種檢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