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日雜店做什麽?”董正國扭頭問湯炆烙,“是你安排的嗎?”
“不是。”湯炆烙搖頭,“那家夥和咱不是一路的。”
“如果這個單芳雲是有問題的,你覺得他會是哪方面的人?”董正國将望遠鏡随手遞給了湯炆烙,問道。
“不可能是中統。”湯炆烙搖搖頭。
中統蘇滬區幾乎是被特工總部在這次的抓捕行動中一網打盡,不僅僅是上海這邊,南京那邊也是已經被一鍋端了。
要說中統蘇滬區可能會有漏網之魚,這是有可能的,不過,這隻限于無關緊要的小魚小蝦,單芳雲的日雜店就在極司菲爾路,這個人若是中統人員,這可不是小魚小蝦,以中統内部那堪比漏風的架構,中統那麽多投誠特工總部的高層不可能對此人一無所知。
“要麽是軍統,要麽是紅黨。”湯炆烙補充說道。
“軍統的可能性不是特别大。”董正國搖搖頭,“紅黨的可能性大一些。”
要說對軍統的了解,中統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軍統搞個刺殺,偷襲也許是一把好手,但是,搞潛伏,他們不行。
根據董正國掌握的情況,芳雲日雜店在特工總部選址極司菲爾路七十六号之前就有了,這個日雜店少說在這條街上經營了一年多了。
如果說特工總部成立以後,軍統緊急安排人在極司菲爾路建立監視點,他信。
但是,在特工總部選址極司菲爾路之前,這條街并無出奇,更沒有什麽特殊價值,要說軍統提前一年多安排人員開這麽一個并無多大價值的日雜店,他不信——
軍統的經費還是能維持的,并不需要開店自謀經費。
而中統專司捕殺紅黨,他們對紅黨是頗爲了解的。
反倒是紅黨一直苦哈哈,紅黨的一些交通站,除了肩負情報價值之外,同樣肩負了養活自己以及爲他們的組織賺取經費的任務。
甚至于一些交通站點,本身并無特殊的情報要求,其目的就是爲了有一個正當身份,‘養家糊口’!
“這就怪了。”湯炆烙輕笑一聲,“倘若單芳雲真的是紅黨,童學詠那家夥之前本就是那邊的人,冒冒然進日雜店,也不怕惹來一身騷?”
是的,他們看到一個人進了芳雲日雜店,此人正是童學詠。
“童學詠不會有問題。”董正國搖搖頭。
童學詠的手上沾了紅黨的血,據他所掌握的情況,上海紅黨對童學詠恨之入骨,上海紅黨匪首之一的羅延年甚至咬牙切齒的發誓要除掉叛徒童學詠。
“不管單芳雲是不是有問題,這人現在被咱們審着,童學詠不可能不知道,他應該避嫌。”湯炆烙冷笑一聲說道。
董正國看了湯炆烙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他早就聽聞湯炆烙這個頗受李萃群欣賞的年輕人對童學詠的态度冷淡,現在看來傳言非虛。
至于其中的原因,董正國也能猜到一二。
童學詠此前是紅黨南市交通站的二把手,此人還是頗有能力的,受到了李萃群的青睐,一直想着将童學詠招緻麾下。
就在不久前,李萃群向日本人開了口,成功的将童學詠從上海警察局偵緝大隊要到了特工總部,并有意委以重用。
本來嘛,湯炆烙是特工總部内部江湖草莽出身的老班底内,難得的識文斷字且頭腦聰明的佼佼者,頗受李萃群重用。
這種情況下,童學詠的到來,甚至可能直接搶了李萃群原來屬意給湯炆烙的位子,湯炆烙豈能給童學詠好臉色?
……
“出來了。”湯炆烙低聲說道。
隻見童學詠從芳雲日雜店出來,他的身後跟着一個髒兮兮的男孩,正是芳雲日雜店的小夥計小可。
“你就在這裏不要走動。”童學詠皺着眉頭看了一眼馮小可,說道,“我去去就來。”
童學詠急匆匆離開。
湯炆烙和董正國也是對視一眼,不明白童學詠要做什麽。
很快,童學詠回來了,還帶了兩個人。
“這兩人是誰?”董正國問道。
“女的是煤球店的老闆娘,姓莫,男的是煤球店的夥計,叫蔥頭。”湯炆烙說道。
然後兩人就看到童學詠從身上取出錢包,拿了幾張鈔票給那位莫姓老闆娘,指着小夥計小可說了什麽,那女人點頭哈腰的答應着。
随後,童學詠便離開了。
那女人也帶着小可離開,而那個綽号蔥頭的小夥計則進了日雜店,很快便拎着水桶,胳肢窩夾着一把掃把,就那麽的忙活起來了。
“這是做什麽?”湯炆烙皺眉。
“派人去問問。”董正國也是面色陰沉,吩咐說道。
不管童學詠這是要做什麽,童學詠的行爲都破壞了他們打算以日雜店和小夥計小可爲誘餌守株待兔的計劃。
現在這種情況下再盯着日雜店已經沒用了,董正國豈能不生氣。
很快,手下打探消息回來彙報。
據煤球店的夥計‘蔥頭’說,童長官給了他們錢,讓老闆娘帶着小可去洗個澡,吃點東西,還安排他打掃日雜店裏的屎尿。
“冊那娘!”湯炆烙氣的破口大罵,“這童學詠不是有問題,就是神經病!”
“那伱說,他是有問題?”董正國點燃了一支煙,慢悠悠的說道,“還是神經病?”
“我不知道。”湯炆烙很幹脆的回答說道,“董三哥你覺得呢?”
董正國吐出一口煙氣,彈了彈煙灰,輕笑一聲,“阿拉勿曉得。”
……
馮小可被煤球店老闆娘帶去洗澡、吃東西的時候,程千帆正在巡捕房的刑訊室内。
此時此刻,刑訊室内正等待受刑的是一個女人,确切的說是一個極爲漂亮的女人。
女人穿着淡黃色的連衣裙,身姿曼妙,精緻的臉蛋上是吓壞了的樣子。
女人聲音嬌柔,可憐兮兮的看着‘小程總’:“各位長官,你們一定是抓錯人了……”
程千帆輕笑一聲,示意手下用刑。
負責用刑的巡捕則有些猶豫:“程總,這麽漂亮的臉蛋,若是毀了就可惜了……”
站在程千帆身旁的侯平亮也是忍不住感慨提醒,“是啊,别說是烙鐵了,單單是這一鞭子抽在臉上,那也是了不得的。”
程千帆惱怒說道,“世人都誤會我程千帆貪圖女色,此番程某就要辣手摧花,秉公執法,以正視聽。”
侯平亮湊在程千帆耳邊說:“帆哥,這女的倘若願意掏錢,您收了錢不要人,就不是貪圖女色了……”
“荒唐。”程千帆的目光掃過女子,“此事休要再提。”
誰知道,侯平亮聽後,卻是會心一笑。
程千帆卻是無奈的歎了口氣,他點燃一支香煙,輕輕抽了一口,沖着被綁縛的女子擡了擡下巴,“好了沒?過瘾了吧。”
說着,嘴巴裏叼着煙卷,親自上前來給女子松了綁。
“沒勁。”女子活動了手腕,嘟着嘴,“你都沒有按照劇本來,不是說好了的,我可憐求饒,你貪圖美色……”
“我警告你哦,适可而止。”程千帆不耐煩說道,“小心我轉頭打電話告訴你大哥,你信不信他真會拿鞭子抽你。”
女子吐了吐舌頭,這才作罷。
程千帆好說歹說,這才将女子送走了。
“告訴崗亭,以後辜新雪再來,不許放進來。”程千帆一臉愁苦,沖着侯平亮冷哼一聲。
“是。”
“還有。”程千帆目露警告之色,“今天這件事若是傳出去半點風聲,斃了你。”
“明白。”侯平亮忍着笑,立正敬禮表态。
程千帆擺擺手,示意侯平亮可以滾蛋了。
……
程千帆站在窗台邊,一個人悶悶抽煙,右手大拇指按了按太陽穴,微微皺眉思索。
“狗屁倒竈!”程千帆忽而笑着罵了句,“就是被慣壞的。”
今天剛剛來到巡捕房,就得知辜新雪在候客室等着了。
辜新雪是辜新瑞的妹妹。
這姑娘是令人頭疼不已的大小姐,性格跳脫。
好好的千金小姐不當,鬧着要當電影女明星,險些将家中長輩氣出個好歹。
辜新雪找到程千帆,是請他幫忙:
她最近要接拍一個影片,裏面扮演含冤入獄的舞女,舞女在監舍裏被好色的警官欺侮了……
辜新雪找到程千帆,表示自己從未演過類似的角色,故而想到了名聲在外的‘小程總’哥哥,請他幫忙配合,尋找戲感。
“帆哥。”侯平亮又回來了,敲門而入,“這是辜小姐交代送來的糕點。”
程千帆接過糕點看,牛皮紙上印着沈大成的招牌,他放在鼻尖嗅了嗅,臉上露出笑容,“是沈大成的綠豆糕,不錯,比以前懂事了。”
侯平亮就笑,這位辜小姐是一年前從花旗國回上海的,以前也來過巡捕房,那個時候和帆哥還不熟呢,不僅僅空着手來,走的時候還要走了帆哥的一枚鼻煙壺。
……
“帆哥——”侯平亮忍不住,終于還是問道。
“什麽?”
“辜小姐的要求那麽過分,我還以爲你不能答應呢?”侯平亮說道。
帆哥是誰。
堂堂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法租界赫赫有名的‘小程總’,竟然配合辜新雪玩這種近乎過家家的遊戲,而且是當着手下的面,這簡直是不敢想象的。
“你信不信,我不答應的話,她轉頭就敢跑去找你嫂子,說我非禮她。”程千帆彈了彈煙灰,沒好氣說道。
侯平亮仔細的想了想,以那位辜小姐的脾氣,還真的可能。
“帆哥,沒什麽事我出去了?”侯平亮說道。
程千帆點點頭,擺擺手,“我要睡會,不要讓人來打擾我。”
“是。”侯平亮出去,關門,拿了‘請勿打擾’的牌子挂在了外門把手上,這才離去。
程千帆雙手背着,身體前傾,他盯着辦公桌上的這份糕點看。
他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剪刀,剪刀是金色的,純金打造,是某位太湖上見不得光的朋友送的。
程千帆用剪刀割開了捆紮牛皮紙的漿繩。
剝開牛皮紙。
裏面赫然放着六塊糕點。
六塊糕點各色,分别有麻餅、條頭糕、馬蹄糕、花糕、蜂糕。
最中間的是一塊綠豆糕。
程千帆将那塊綠豆糕拿在手中,先是拿在鼻尖嗅了嗅。
最後又細心的摩挲綠豆糕上的紋絡。
他直接掰開。
一張紙條赫然安靜的躺在糕點内。
……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号。
程千帆掰開綠豆糕的時候,童學詠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聽戲。
一名特工總部的特工敲門進來,“童組長,刑訊室那邊準備好了。”
童學詠點點頭,他起身後伸了個懶腰,跟着這名手下去了刑訊室。
下了樓,去了七十六号的東樓,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刑訊室的門口。
兩名特高課特工打開了厚重的鐵門。
刑訊室的門打開後,是一個下沉式的台階,他邁步走下去,腳步聲在空氣中回蕩,耳邊已經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童學詠進入刑訊室的時候,便看到了一名男子吊在一根柱子上。
此人已經受刑頗重。
皮開肉綻,整個人耷拉着腦袋,仿佛随時可能昏死過去一般。
确切的說,此人已經昏死過很多次了,現在不過是又被強行喚醒。
董正國和湯炆烙就站在審訊台邊。
兩人身後的兩把椅子是挨的稍近,且空着的。
旁邊還有一把空椅子。
董正國和湯炆烙看着童學詠,前者微笑點頭,後者卻是冷哼了一聲。
童學詠看了一眼那把椅子,苦笑說道,“兩位,這件案子是你們負責的,童某人可真的沒有……”
“童組長誤會了,我們對于童組長的到來是舉雙手歡迎的。”董正國微笑說道,“童組長有所不知,是董某主動找到李副主任,向李副主任請将,請童組長來協助我等查案的。”
“這……”童學詠看了一旁似笑非笑的湯炆烙一眼,他無奈的點點頭,“好吧。”
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又皺着眉頭對董正國說道,“兩位,童某隻是旁觀學習,學習,對于刑訊,童某實在是不甚精通。”
“童組長當初在日本人的刑訊室裏,可是一條好漢呢,怎麽能說不精通刑訊呢?”湯炆烙突然說道,“受刑也是經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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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整作息中,熬夜頂不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