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向三本次郎彙報了巡捕房抓捕飛頓路廣華書店紅黨之行動失敗的事情。
三本次郎朝着宮崎健太郎很嚴肅的看了一會,這才說話,“呂虎懷疑鍾國豪是洩密者,你覺得呢?”
“不可能。”程千帆斬釘截鐵說道。
三本次郎猶疑的目光看向宮崎健太郎:
宮崎這個家夥骨子裏是鄙薄、不信任中國人的。
“屬下安排鍾國豪去裝甲車隊那邊要車,同時暗中安排侯平亮跟着,并未發現鍾國豪有異常行爲。”程千帆面露得意之色說道。
迎着三本次郎問詢的目光,他接着說道,“侯平亮喜歡的女子死于重慶方面的暗殺行動,他對帝國無比忠心。”
三本次郎點點頭,他想起這件事了,是阮至淵被特務處暗殺那件事,這個侯平亮喜歡的女子是阮至淵的女人樓蓮香身邊的小丫鬟。
與此同時,三本次郎心中恍然。
原來如此,他剛才還奇怪宮崎健太郎爲何會對鍾國豪如此信任,原來這家夥暗中早有防備。
“飛頓路事件足以說明巡捕房内部有紅黨地下黨。”三本次郎沉聲說道,“宮崎,揪出這些見不得光的老鼠。”
“哈依。”程千帆畢恭畢敬的敬禮,離去。
他沒有離開特高課,而是直接去了荒木播磨的辦公室。
……
“荒木君,呂虎偷偷摸摸見你了?”程千帆面色不愉,披頭就問。
荒木播磨看着面色陰沉的好友,先是驚訝錯愕,然後便明白宮崎健太郎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了。
課長定然是向宮崎詢問了關于呂虎懷疑鍾國豪之事,以宮崎的聰明,自然猜到是呂虎私下裏向他彙報了這件事。
關于呂虎暗中爲帝國做事這件事,宮崎君是知道的,或者說雖然有些不滿,終究還是不得不默許的。
“宮崎君,嘗嘗我新得的好酒。”荒木播磨微笑着說道。
程千帆哼了一聲,倒是沒有拒絕,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絲毫不見外的自斟自飲起來。
看到宮崎健太郎如此做派,荒木播磨也是放下心來。
他知道,宮崎君或許是真的生氣,但是,怒火多半不是沖着他來的。
果不其然。
“呂虎向我彙報說他懷疑伏志毅,這邊就向你彙報說懷疑鍾國豪。”程千帆喝了一口清酒,細細品味,眼中一亮,贊歎說道,“是京都的佐佐木清酒。”
荒木播磨笑着說道,“宮崎君果然是好酒之人,隻一口便品出來了。”
“酒、色、财,三者缺一不可,方爲酣暢淋漓之人生。”程千帆略略得意之色,然後臉色一變,指着荒木播磨笑罵,“險些被荒木君轉移了話題。”
說着,他表情陰沉,“支那有一句古話,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呂虎不知我是帝國特工,他表面上懷疑鍾國豪,實則是沖着程千帆來的吧。”
荒木播磨暗自贊歎,都說會做生意的人腦筋靈光,宮崎君便如是。
“呂虎說他相信程千帆沒有問題。”荒木播磨說道。
“卑鄙狡猾的支那人。”程千帆冷笑一聲罵道。
倘若大頭呂真的相信程千帆沒問題,對他忠心耿耿,或者說是沒有其他的叵測居心,就應該向他秘密彙報此事,明說對豪仔的懷疑,而不是暗戳戳的向荒木播磨檢舉揭發。
“伏志毅有問題嗎?”荒木播磨問道。
呂虎向宮崎君彙報說懷疑伏志毅,以宮崎君的謹慎必然會安排人調查。
“暫時在伏志毅的身上沒有查到可疑之處。”程千帆随意說道,“不過,支那人都是狡猾善于僞裝的,我會安排人繼續關注伏志毅。”
荒木播磨點了點頭,随即問道,“鍾國豪沒有問題?”
宮崎君能夠怒氣沖沖、理直氣壯的來他這裏‘興師問罪’,顯然說明其已經在課長那裏明确彙報鍾國豪是沒有問題的。
“對于支那人,我的原則是可以用,但是也要防着。”程千帆得意一笑,“鍾國豪有人盯着,沒有問題。”
“宮崎君做事滴水不漏。”荒木播磨贊歎一聲。
“我資質平平,遠遠比不上荒木君,隻能多加謹慎。”程千帆微笑說道。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舉起酒杯同宮崎健太郎碰杯。
難怪課長如此欣賞宮崎君,自己這好友拍馬屁的功底确實是厲害,隻是如此淺淺一拍,端地是舒坦啊。
……
當天下午。
飛頓路。
兩輛小汽車停在了廣華書店隔壁的巷子口。
靠前的小汽車内下來幾名保镖,拱衛着後面的車輛。
二巡的巡警林湘英小跑着過來打開車門,“程副總。”
“情況怎麽樣?”‘小程總’的鼻梁上架着墨鏡,一歪頭,有手下遞上煙卷,再一偏頭,有手下撥動打火機點燃煙卷。
“沒有異常。”林湘英說道。
林湘英,顧名思義,老家是湘省的。
“走,去看看。”程千帆淡淡說道。
“是。”
‘廣華書店’的門敞開着,有一個小夥計在門口拿着笤帚掃地。
“貼封條吧。”程千帆沉着臉,說道。
“程總,不用守着了?”林湘英低聲問道。
“守個屁。”程千帆破口大罵,“守株待兔是因爲兔子夠蠢,紅黨可不蠢。”
說着,他指着正在書店門口掃地那個人罵道,“誰讓伱這樣抛頭露面掃地的?”
“報告程副總,是伏副巡長吩咐的。”此人趕緊敬禮說道。
“蠢貨。”‘小程總’罵道。
“像是紅黨的這種秘密站點,上到東家下到夥計每個人都是精挑細選的,安排這麽一個生面孔在門口掃地,不等于是明擺着告訴他們這裏出事了嗎?”程千帆看到林湘英還是一臉懵,忍着怒火教導。
“程總高見。”林湘英立刻便露出了崇敬無比的目光,“屬下便是想破腦袋也想不透這些。”
程千帆便盯着林湘英看,好一會,他笑罵道,“馬屁精!”
“屬下句句發自肺腑。”林湘英兩步跟上,小聲意意的說道,“屬下對程總的敬仰之心猶如黃浦江水泛濫……”
“伏志毅有沒有說爲何安排人在外打掃?”程千帆打斷了林湘英的谄媚話語,問道。
“沒說,伏副巡長吩咐,屬下隻知道照辦。”林湘英正色說道,“屬下隻知道聽從長官吩咐。”
程千帆又深深地看了林湘英一眼,這小子是個人才啊。
他微微颔首。
又走了兩步,蓦然停下腳步,“伏志毅呢?”
“伏副巡長早上來巡視,有人跑來找伏副巡長,說他家皮皮傷風,伏副巡長離去之前吩咐屬下掌管現場。”
說着,他補充了一句,“皮皮是伏副巡長家的小子。”
“伏志毅來了後,你告訴他明天去我辦公室,我要聽他彙報查勘進展。”程千帆沉聲說道。
“是。”
程千帆掀開書店的棉布門簾進入。
饒有興趣的翻了翻書櫃裏的書。
又來到了後屋。
這是王鈞同志的住處。
因爲要設陷捕殺自行入彀之紅黨,故而前面書店還算秩序井然,不過,這後屋已然被翻得亂七八糟。
看着滿地狼藉。
鐵鍋也被打爛,碗碟碎了一地。
程千帆微微皺眉。
物是人非,他的心中有些惆怅。
“查到什麽了?”程千帆問道。
“廣華書店的東家叫季孝良。”林湘英取了廣華書店的營業照會給程副總看。
程千帆接過營業照會翻看。
此營業照會是豎版格式。
正面是正文。
正文部分最右側:法租界巡捕房營業照會,行治字第0515号。
内容部分:案據商人季孝良,現年叁拾壹歲,安徽省蕪湖人,呈請開設廣華字号書店營業,經查尚無不合之處,合行發給執照。
商号信息:東家姓名、開設地址、資本金額、營業等級、開業日期等。
後面是巡捕房證件科老盛的私人印章。
商号信息下方是申請人一寸黑白照片。
最左側是發證日期,上蓋有巡捕房警務總監費格遜閣下的公章。
營業照會的反面是注意事項。
注意事項:此證不許轉借或讓與他人;此證必須懸于适宜地點或令人易見之牆壁上以備檢查;此證不許毀損或塗抹違者依法懲處;此證所有人不許冒名頂替或私自加添字樣塗改字迹違者依法懲辦。
程千帆手裏掂量着這份營業照會,皺眉思索。
“去查一下有沒有季孝良這個人。”他吩咐說道。
“明白。”
按理說的話,辦理營業照會者需要先有法租界的戶籍證明,意既需要有在法租界居住時間的要求,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即便是外來戶,也可以先辦理營業照會,然後再補辦戶籍證明的。
所需要的便是——鈔票足夠。
如果這個季孝良是早已有戶籍證明,則說明此人在法租界居住經年,隻要生活在這裏,終究是有街坊鄰居對其了解,是有迹可查的。
如果沒有戶籍證明,或者是後來補辦的戶籍證明則說明此人是來滬沒有多久。
“查一下相關照片,看看此人兩年前有沒有用其他名字辦過戶籍證明。”程千帆對林湘英又吩咐道。
他‘想起了’大頭呂彙報的,羅瘸子說在兩年多前見過此廣華書店的東家的話。
“是!”
……
玉春溪。
湯池裏霧氣熏熏。
“陰雨天不得勁,來,松松骨。”路大章朝着木榻上一趴,沖着松骨師傅喊道。
“好嘞。”松骨師傅猛抽了幾口煙,看了一眼煙蒂似還有些長,不舍得扔掉,便小心的摁滅,将煙屁股放進一個洋鐵盒子裏面。
這些煙屁股拆開後裏面的煙絲可以取出來自己卷煙抽的嘞。
“新來的吧?手藝不錯啊。”路大章舒服的叫喚了一聲,問道。
“小的剛從蘇北來上海讨飯吃,全靠貴人賞口飯吃。”松骨師傅讨好的笑着,說道。
“我可不是什麽貴人。”路大章哈哈大笑,他腦袋活動了一下,想要觀察一下周遭的環境,卻是因爲最近發福,且正被松骨,有些轉不過彎。
“沒其他人。”松骨師傅說道。
“嘿,手藝真的不錯。”路大章小聲說道,“比‘蒲公英’同志的手藝還好。”
“老王的手藝還是我教的。”房靖桦笑着說道。
“王鈞同志離開上海沒?”路大章問道。
“中午上的小火輪。”房靖桦說道,“得虧是他,換做是其他人這麽急且走不了。”
王鈞同志的主要任務就是承當法租界特别黨小組和上海紅黨之間的特别交通員,手頭上并無許多其他工作,所以可以随時撤離,沒有太多的牽挂。
這也是當初彭與鷗同志離開後給接任者的建議:
負責聯絡‘火苗’同志的交通員最好同上海紅黨有限剝離,這樣即是出于安全考慮,畢竟同各方面接觸越少越安全,另外一個考慮就是,萬一出了事,能夠及時脫身的話,脫身方便,即便是不能及時脫身,也能夠将影響面控制在較小範圍内。
“事起突然,情況無比緊急,爲了安全起見,‘蒲公英’同志必須撤離。”路大章說道。
‘火苗’同志直接‘命令’王鈞同志撤離,實際上王鈞同志的黨齡、資曆、級别都比程千帆要高,并且王鈞同志的組織關系是在上海紅黨的。
真要下令撤離,也是房靖桦親自下令,嚴格說起來,程千帆此舉屬于越俎代庖了,路大章這是在爲程千帆解釋辯解。
房靖桦點點頭,“我理解。”
他熟練的按壓脊梁骨,說道,“‘火苗’同志雖然年輕,卻是久經考驗的老同志了,這件事他的處理非常果斷,非常及時,我支持他的決定。”
聽到房靖桦這麽說,路大章松了口氣。
“我們這邊同譚府已經搭上線了。”路大章說道,“下面就是和譚平功直接會面,約定募捐款交付以及撤離上海的相關事宜了。”
“很好,感謝特别黨支部的同志們的前期工作。”房靖桦高興的點點頭,“你們不适宜和他們見面,後續的工作交給我們。”
這是雙方約定好的,法租界特别黨支部利用他們的特殊關系和譚平功府上建立聯系,随後上海紅黨在迅速接手。
上海紅黨不是沒有辦法和譚府建立聯系,隻不過需要更長的準備布局和時間。
且拖得越長,越可能發生變數。
現在這種‘安排方式’突出三個字,一個是‘快’字,另外兩個字是‘保密’。
……
幾乎是差不多同一時間。
上海紅黨黨工委的熊嘉尚同志在自己的秘密住處迎接隊伍上來的同志。
“餘暢同志,歡迎歡迎。”熊嘉尚高興的和對方握手。
她忍不住多看了餘暢同志幾眼,隻覺得這個同志似乎有些面熟,好像是在哪裏見過,卻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了。
“熊部長,這是陳克文同志。”‘餘暢’指了指身旁的這位,介紹說道。
“你好,陳克文同志。”熊嘉尚的面色古怪,旋即恢複正常。
她認出來這位陳克文同志,此乃國華食品廠的方家大少爺方木恒,方家太太是抗日統戰對象,她在方家見過一張合影,裏面有方家大少爺方木恒。
“熊部長,這是新四軍江南抗日義勇軍前進支隊的黃中原副連長。”‘餘暢’同志又指了指身旁的另外一人。
“熊部長好,黃中原向您報道。”黃中原向熊嘉尚敬了個标準的軍禮。
熊嘉尚張了張嘴巴,看了一眼用了黃中原這個化名的黃副連長,她終究還是忍住了笑,和對方握手,“黃副連長辛苦了。”
這個人她更知道了,中央巡捕房總巡長金克木的外甥何關綽号‘關少爺’的正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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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