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飛路。
張萍的成衣店裏。
譚太太的第二套旗袍做好了,正在試試是不是合身。
“妹子,你看看我這身怎麽樣?”鄭桂芝原地轉了個圈,問張萍。
張萍雙手環抱,認認真真的看了看,“枝姐,這裏再改一改,收緊一些是不是更合身?”
鄭桂芝來到穿衣鏡面前,抻着衣擺看,若有所思後點點頭,“還是妹子的眼光準,就這麽改。”
“還得是枝姐你身材好,撐得起這套旗袍。”張萍莞爾一笑說道。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在她的誠意交好之下,善解人意又談吐不凡的張萍很快便和譚太太成爲了朋友。
很快,鄭桂芝換下旗袍,張萍又拿着旗袍琢磨了好一會,“枝姐,這裏我也改一下吧,你骨架好,這裏要松改一些。”
“聽伱的。”譚太太微笑說道,她頂喜歡這位趙探長家裏的張姨太太,雖然是姨太太出身,卻是不僅僅女紅出色,還識文斷字、知書達理,并且見識不凡,實在是難得的談得來的女伴。
“小少爺身子好些了沒?”張萍關切詢問。
“還在服藥。”譚太太搖搖頭,“本打算帶着茗兒回餘姚老家的,誰成想突然遭了病氣。”
按照她同譚平功商讨的計劃,譚平功留在上海繼續暗中找尋新四軍,她則帶着幼子回餘姚老家。
誰成想幼子譚淂茗突然生病了。
孩子年齡小,且病的不清,這種情況下是斷沒有堅持帶幼子趕路回餘姚的道理。
對于這個幼子,無論是譚平功還是太太鄭桂芝都是極爲寶貝,熟悉他們的人都知道,他們不可能不顧孩子的病情卻堅持旅途跋涉的。
若是強自帶着患病的幼子離滬,落在有心人的眼中,自然是有些蹊跷。
如此,鄭桂芝帶着幼子回餘姚老家避禍的計劃隻能暫時擱置。
……
“茗少爺那麽秀氣惹人疼的,怎麽這些天了還沒好,可憐的嘞。”張萍擔心說道。
“西醫看了,中醫也看了,時好時壞的,愁死個人。”譚太太歎口氣。
張萍趕緊寬慰譚太太,隻說茗少爺一看就是身康體健的,這病很快便能好了。
又陪着譚太太說了會話,約了明天上午将改好的旗袍送到潭府。
張萍将譚太太送出成衣店,回到店鋪裏,略作思索,她吩咐女工取來了小黑闆。
一會過後,繡娘成衣店的門口便挂了一塊小黑闆,上面寫着:
盛澤綢緞到貨,存量不多,欲訂宜速!
大約半個多小時後,路巡長的車子從街面上經過。
路大章掀起車簾,看到了繡娘成衣店門口窗台挂着的小黑闆上的字,表情微動。
……
渝城,羅家灣十九号。
軍統副局長戴春風辦公室。
氣氛有些凝重。
戴春風、餘平安、齊伍以及盛叔玉都是表情嚴肅。
‘青鳥’密電,确認‘女先生’乘坐日本輪船将于明天抵達上海。
此前,‘女先生’發表賣國‘豔電’,公開向日寇乞降。
校長‘終于忍無可忍’,下令制裁‘女先生’。
戴春風調集陳功書、王鸬鹚、陳博雲等人趕赴河内,成立刺汪小組,後來幾次行動都未能得手。
這也令戴春風受到‘校長’的怒批,被罵了好幾句‘草包’。
故而,在戴春風的心中,一直想着能夠找到機會再動手、争取除掉‘女先生’,既能夠一雪前恥,同時此更是曠世奇功!
現在,得知‘女先生’将于明天抵達上海的消息,戴春風難免‘食指大動’,又起了要動手除汪的念頭。
隻是,幾人多經讨論,都是大搖其頭。
日本人自然深知‘女先生’的重要性,明日‘女先生’抵滬上,日方必定會對‘女先生’嚴加保護。
想要在此等層層設防之下除掉‘女先生’,其難度可想而知。
……
“局座,除非派敢死之士,方有一絲功成機會。”齊伍沉聲說道。
“極難。”餘平安皺眉,搖頭,“我方自是不缺甘願爲黨國犧牲的志士,但是,就怕還沒接近‘女先生’便白白犧牲了。”
如此衆目睽睽之下,别說是刺殺被嚴密保護的‘女先生’了,恐怕就連接近‘女先生’也做不到。
“昔有安重根在哈爾濱刺殺日酋伊藤成功,今日刺殺汪氏又有何不可能?”盛叔玉忍不住說道,“我就不信了,日本人對他的保護會比當年伊藤身邊的防衛還要嚴密。”
盛叔玉說的是安重根當年在哈爾濱火車站成功刺殺日酋伊藤之事。
安重根也因此被章公稱爲“亞洲第一義俠”。
甚至于,安重根開槍那一幕正巧被在場的俄國攝影師拍到,随即這部“暗殺紀錄片”在哈爾濱公開上映,在全世界引起了巨大轟動。
中山先生用了“功蓋三韓名萬國”來贊譽安重根。
“伊藤被刺之事,屬于百年來罕見之事。”餘平安瞪了盛叔玉一眼,“此事被日本方面視爲奇恥大辱,放眼寰宇,近年來如同伊藤這般被刺殺的也是非常罕見的。”
“按照餘主任這麽說,百年一遇,小日本再死一個首相要一百年後了?”盛叔玉不耐煩說道。
雖然餘平安是他的姐夫,但是,公開場合他還是以‘餘主任’相稱。
“口舌之争,有什麽用?”餘平安說道。
說着,看到盛叔玉還要争辯,他表情嚴肅,“叔玉,記住了,我們不缺願意以身殉國的同志,但是,不能用人命去賭那百分之一的機會。”
戴春風看着餘平安訓斥其小舅子,他一直保持沉默不說話。
餘平安說是不能用人命去博那百分之一的成功機會,這話不對。
事實上,若是真的有百分之一的成功機會,戴春風真的會考慮派出敢死之士冒險行事的。
隻是,戴春風知道,真要在‘女先生’抵滬上的時候動手,便是這百分之一的成功機會也難以達到。
“隗宇怎麽還沒來?”戴春風沉聲問道。
隗宇是鄭衛龍的字。
如果是目前在渝城總部的高層中誰最了解上海那邊的情況,自然非前任上海站站長鄭衛龍莫屬。
約莫幾分鍾後,鄭衛龍滿頭大汗的來到了。
……
“局座。”鄭衛龍說道,他下意識的推了推眼鏡框。
他在上海被捕後遭受日本人的電刑,反倒是治好了自己的斜視,鄭衛龍以此爲傲,常笑言,‘我以日寇嚴刑爲藥’!
“坐。”戴春風微微颔首。
齊伍主動遞給鄭衛龍一杯水,“隗宇,喝口水,且緩一緩。”
“多謝。”鄭衛龍感謝的點點頭。
餘平安看了一眼屁股仿佛釘子釘在椅子上一般的盛叔玉,微微皺眉:
放眼房間裏,這小子是資格最小的家夥,卻沒有一點點眼力見。
戴春風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卻是了然,他從齊伍那裏得了密報,盛叔玉同鄭衛龍因爲福建之事有了龌龊,盛叔玉素來年輕氣盛有此表現倒也不足爲奇。
“隗宇,上海密電。”齊伍主動對遲來的鄭衛龍講解,“汪氏搭乘日本輪船将于明日抵達上海,局座有意考慮伺機制裁之,你對上海的情況是最了解的,依你之見呢?”
‘女先生’明日抵達上海?!
局座意欲再度對汪氏動手!
鄭衛龍先是一驚,然後表情嚴肅。
他沒有立刻回答問題,而是手中握着水杯,皺眉思考這件事。
好一會後。
“局座,敢問汪氏抵滬上,是秘密抵達,或是上海方面有盛大迎接之準備?”鄭衛龍沉聲問道。
“日本人料想是考慮低調處理的。”戴春風說道,“不過,公館派那邊似是準備大張旗鼓以造聲勢。”
“報館。”鄭衛龍略一思索,說道,“日本人必然對汪氏嚴加保護,外人想要接近極難,不過,既然公館派想要制造聲勢,必然記者雲集,隻有記者才可以接近‘女先生’。”
“隗宇,此辦法我們剛才讨論過了,恐難行事。”餘平安說道,“日本方面必然也會考慮到此種情況,他們會對于能夠接近到汪氏的人員嚴加甄别的。”
他苦笑着搖搖頭,“此事極爲倉促,我方根本來不及提前落子安排合适人員。”
說着,他看了鄭衛龍一眼。
事實上,軍統上海站那邊确實是不缺敢打敢死的人手,但是,人員中很多都是以下裏巴人的身份隐蔽的。
說白了,拿槍殺人,拿斧頭砍人,上海站自然不缺,更加高端的人才則是極度缺乏。
能夠接近‘女先生’的記者,必然是各大報館特别是親日報館的知名親日記者,首先要精通日文,然後要有高等學曆以及出色的履曆,這樣的專業人才實在是太稀缺了。
事實上,且不說學曆了,軍統内部對于熟稔日語的人才一直都是頗爲缺乏的。
當然,偌大的軍統,要找出這樣的人才倒也不是沒可能,最重要的是沒有提前落子安排。
……
“既如此,那就難了。”鄭衛龍面露難色說道,“除此之外,隻有遠距離射殺之途了,不過,這種成功幾率更低。”
他想了想,看向戴春風,“局座,若是遠距離射殺,非百步穿楊之神槍手不可,屬下推薦一個人。”
“何人?”戴春風來了興趣,沉聲問道。
“盧興戈。”鄭衛龍說道,“局座應該還記得此人。”
盧興戈?
戴春風緩緩點頭,他自然記得,當年正是他親自挑選了盧興戈從南京站調派至上海站的,如他沒有記錯的話,盧興戈還是程千帆那小子的結拜大哥呢。
“或可一試。”戴春風點了點頭。
很快,餘平安、盛叔玉、鄭衛龍等人離開局座辦公室,隻留下齊伍。
“局座。”齊伍開口說道。
“什麽事?”戴春風瞥了齊伍一眼。
“盧興戈目前不在上海站。”齊伍說道。
“恩?”戴春風皺起眉頭看着齊伍。
“盧興戈此前奉命去查勘何興建所部投敵叛國之事,英勇負傷,幸而被肖勉的手下姜大山所搭救,後來……”齊伍停頓了一下,“目前盧興戈應該還在姜大山所部養傷呢。”
戴春風明白齊伍爲何言語中吞吞吐吐,停頓了一下,盧興戈滞留姜大山所部,并不是全因爲要養傷,更多的是因爲上海站内部汪鉄牧、鄭利君的明争暗鬥,這嚴重擾亂了上海站的工作。
汪鉄牧……
戴春風的面色陰沉下來,冷哼一聲。
随之,他很快将對汪鉄牧的不滿暫時撇開,專注于思考刺汪之事。
蓦然,戴春風眼眸中精光一閃,表情也變得嚴肅且認真。
“拟電上海特情組肖勉。”戴春風沉聲說道。
齊伍面容一肅,趕緊拿起辦公桌上的文件架,展開來,又掏出鋼筆,咬掉筆帽,準備記錄。
“汪氏叛國媚日,人神共憤,令趙義伺機鋤奸,當以殺身成仁之精神,以報領袖,黨國!”戴春風的字字如鐵,表情嚴肅。
齊伍收筆,他将電文拿給戴春風看。
“發報吧。”戴春風掃了一眼,點點頭。
餘平安說上海方面沒有提前落子,這話不對。
餘平安并不知道上海特情組的情況。
早在兩年前,程千帆便安排趙義以親日記者的身份打入了親日報館《東亞日報》了。
‘青鳥’來電中可知,此番‘女先生’抵滬上的确切時間便是趙義打探到的,這說明趙義的潛伏身份的預見性和重要性。
戴春風自然知曉他下達這個命令對于趙義來說意味着什麽。
但是,犧牲一個趙義,換來制裁‘女先生’的曠世奇功,值得!
“趙義是不錯的,可惜了。”戴春風歎了口氣。
“局座。”
戴春風擺擺手,示意齊伍去發報,後者點點頭,急忙轉身開門離去。
……
餘平安的辦公室。
餘平安接過小舅子遞過來的煙卷,沒有接他遞過來的打火機,而是直接從兜裏掏出洋火盒,“我習慣用這個。”
他劃了一根洋火,點燃了香煙。
“還不錯。”餘平安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
他知道自己和盛叔玉的表情和眼神交流都會被戴春風看在眼中,卻是早有準備。
“你是心高氣傲的人,對鄭衛龍不敬,這沒什麽。”餘平安微笑說道。
盛叔玉年紀輕輕卻得到戴春風青眼有加,除了因爲盛叔玉能力出衆之外,盛叔玉的臭脾氣也是非常關鍵的因素。
一個年少得志卻又心高氣傲、容易得罪人的盛叔玉,才會令戴春風放心使用。
“姐夫,我沒想那麽多。”盛叔玉卻是皺眉,然後恍然,最後讪讪一笑,“我是真的不待見鄭衛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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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