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法租界鼎鼎大名的‘小程總’,張萍是熟悉的。
貪财,好色,心狠手辣,仇視紅色。
前些天,程千帆更是親自帶人闖入她的家中逮捕她!
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她無法忘記程千帆當時看向自己的時候,雙眼中的那一抹貪婪之色。
盡管程千帆掩飾的很好,那種貪婪的眼神隻是一閃而過,但是,她感覺到了,并且發自内心的厭惡。
對于反革命的程千帆,她痛恨,對于好色的程千帆,她厭惡。
故而,當此時此刻,這位‘小程總’面帶溫和的笑容,向她伸出手說出“‘口琴’同志,歡迎回家”這句話的時候,張萍的内心是無比震驚的,或者說是驚恐的——
她的第一反應是掏槍!
她是那麽想的,也是那麽做的。
張萍的右手快速而精準的探進小坤包。
然而,她的手剛剛觸摸到小坤包内的小手槍,還沒有來得及拿出來,便被吓壞了的路大章死死地按住了。
“殷淑雲同志,冷靜,請冷靜。”路大章同時捂住了張萍的嘴巴,他壓低聲音,在她的耳邊說道。
張萍眼眸瞪大,美麗的雙眸看向路大章的時候,閃爍着的是痛恨的光芒。
她覺得自己上了敵人的當了。
雙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從始至終都保持着一絲絲警惕的。
但是,這一次見面,想着即将回歸組織,即将回到黨的懷抱,她的心情是那麽的激動,以至于放松了警惕之心,行動上也有些遲緩:
再打開門,看到有另外一名男子背身面對窗戶的時候,自己就應該警覺,最起碼應該在那個時候就做好掏槍的準備!
程千帆很安靜,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多餘的動作,一身筆挺的西裝,頭發上抹了發蠟,面容英俊,笑容溫和,任誰人看,都要贊一句:美男子也。
“狗特務!”張萍嘴巴被捂住,咬牙切齒,心中罵道。
蓦然,她的眼睛瞪大。
……
“保護好白,文件在老地方,找到組織,告訴組織,黨永遠在我心裏。”程千帆坐在沙發上,手指敲擊茶幾,通過敲擊的快慢節奏發出暗号。
張萍不再掙紮,她的眼眸是震驚、不解、不敢相信同時帶了一絲詢問的目光看向程千帆。
“老路。”程千帆朝着路大章使了個眼色。
路大章松開手,“殷淑雲同志,剛才實在是太抱歉。”
張萍沒說話,她現在沒時間搭理路大章。
路大章也沒有在意,不過,他看向‘火苗’同志,眼神中有贊歎和敬佩:
在張萍抵達之前,程千帆叮囑說,要小心‘口琴’同志有過激舉動,第一時間控制住。
路大章便問爲什麽。
程千帆答:别以爲我當時沒看出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和老黃當時想的就是如何第一時間弄死我。
路大章哈哈大笑。
然後他便問,爲什麽不讓他提前單獨和張萍見面,先打一個預防,這樣就可以避免可能的誤會了。
‘火苗’同志的回答是:
對于一名紅色戰士來說,沒有人會想到‘惡貫滿盈’的小程總會是自己的同志,做出激烈的反應是正常的。
‘張萍如果做出激烈反應,是好事。’
路大章明白這話的意思,心中贊歎不已,也感慨‘火苗’同志真的是謹慎到了骨子裏,同時也——
端地是狡猾。
還好他是自己的同志,而不是敵人。
……
程千帆看了一眼震驚無比的張萍,他的手指繼續敲擊茶幾:
認出你之人,已經派人去解決了,穩住,他們沒有證據。
這是當時張萍被抓之時,趙樞理暗中向她發出的暗号。
張萍看向程千帆。
‘小程總’做了個‘請’的手勢。
張萍幾步走到對面的皮沙發坐下,纖細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擊。
張萍:你到底是誰?
程千帆:張萍爲三眼皮所舉報,程千帆帶人抓捕,速救人,即刻除掉三眼皮,切切。
張萍猛然擡頭,漂亮的雙眸寫滿了震驚,還有幾分驚喜。
“是伱傳訊與趙樞理的?”張萍沒有再用暗号說話,而是直接問道。
雖然她并不知道那張紙條上的具體每個字内容,但是,程千帆所說的話,和趙樞理後來告訴她的情況基本一緻。
“布包裏包着石塊和紙條。”程千帆微微一笑,說道。
張萍笑了,笑容燦爛。
“同志,我叫殷淑雲,代号‘口琴’,民國二十年入黨,中央特科情報科情報員,上線劉澤良、‘竹林’,現請求歸隊。”她擦拭了眼角的淚水,表情認真,鄭重說。
“程千帆,代号‘火苗’,民國二十一年入黨,中央特科情報科情報員,上線‘竹林’,準你歸隊。”程千帆表情嚴肅,他再度伸出手,“殷淑雲同志,我代表法租界特别黨小組歡迎你回家!”
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張萍看向一旁的路大章。
“路大章,代号‘飛魚’,中央特科情報科情報員,上線‘竹林’。”路大章沉聲說,“‘口琴’同志,歡迎回家!”
“謝謝,謝謝。”張萍聲音哽咽。
時隔多年,再次回到黨的懷抱,此時此刻,身邊有自己的同志,這種感覺簡直是令人激動到要爆炸。
……
“我實在是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小程總’竟然會是我們的同志。”張萍說道,嗑瓜子速度很快,biaji便吐出了瓜子皮。
“我也沒想到,險些挨了你一槍呢。”程千帆哈哈大笑,拿起茶杯和張萍碰了杯。
旁邊,路大章看了‘火苗’同志一眼。
“殷淑雲同志,關于你的組織關系和今後的工作安排,總部已經有了安排。”程千帆正色說道。
“是延州總部?”張萍嗑瓜子的動作停住了,擡頭看着他,眼眸中仿佛在閃光。
“是的。”程千帆點點頭,“相信你也猜到了,路大章同志也在法租界特别黨小組。”
程千帆說着,他伸出右手,“歡迎加入法租界特别黨小組,‘口琴’同志。”
兩人握手畢。
“‘翔舞’同志的指示——”程千帆突然表情無比鄭重說道。
程千帆看了張萍一眼,後者将瓜子放在桌面上,表情無比認真。
“‘口琴’同志你好呀,你對黨,對人民的忠誠,我很敬佩。”程千帆說道。
張萍從小坤包裏摸出煙盒,取出一支女士煙,點燃了,猛抽了兩口,卻是被嗆到了,一邊咳嗽,淚水也順着臉頰滑落。
“‘火苗’同志,謝謝你。”程千帆指了指自己,英俊的面容下竟略有些羞澀。
張萍驚呆了,她沒想到竟然還能看到‘小程總’如此稚嫩的一面,這樣子,就如同頑劣少年被家長誇贊的時候的那種驕傲,羞澀是因爲驕傲。
“請保護好我們的女同志。”程千帆指了指張萍,笑了笑。
然後他看向路大章,“并代我向‘飛、魚’二同志問好。”
程千帆端起手中的茶杯,其他兩人也都舉杯,三人碰杯,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翔舞’同志,您的問候,我們收到了,您也要多保重身體!
……
返家的途中。
張萍的心中是既高興又有些擔心。
高興的是組織上接納自己回家了。
擔心的是,她向‘火苗’同志詢問了關于趙樞理同志的情況,‘火苗’同志請她不要着急,組織上會盡快落實對趙樞理同志的核實甄别的。
同時還叮囑她要保守組織秘密,在組織上核實甄别結束、并且接納趙樞理回家之前,切不可向趙樞理透露任何消息。
張萍的心中莫名有些擔心,按理說組織上在甄别她的同時,也應該會對趙樞理進行調查核實的。
是甄别核實過程中有問題?
因爲,按照程序,組織上如果相信趙樞理沒有什麽問題,将會安排和趙樞理會面,聆聽趙樞理彙報工作。
但是,暫時并沒有。
張萍自然是相信趙樞理的,趙樞理有問題的可能性很小,最大之可能是有些情況因爲某些原因比較複雜,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核實,核實通過後,才會安排和趙樞理直接見面談話。
張萍就這麽思考着,盡管有對于趙樞理的情況的些許牽挂,但是,她的内心更多的是喜悅,發自内心的喜悅,她擡頭看天,往常會覺得灰蒙蒙的天空,此時此刻也是明亮的。
坐在黃包車上,張萍笑着,輕輕搖頭。
她是萬萬沒想到‘小程總’竟然會是黨内同志,并且還是自己現在所在的黨小組的組長。
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同時,這也說明了程千帆同志的隐蔽是非常成功的。
當然,還有路大章同志,霞飛路的巡長路大章,這個看似對誰都客客氣氣,人緣很好,卻實際上吃拿卡要的笑面虎,竟然也是黨内同志。
同志們太厲害了,她心中這麽想着,嘴角揚起漂亮的弧度,她驕傲!
……
辣斐坊。
“還記得當年小寶被送到養育院嗎?”程千帆突然問道。
“恩。”白若蘭挽着丈夫的肩膀,溫柔的笑了笑,“怎會忘,我記一輩子。”
小寶因爲營養不良,瘦瘦小小的,總是哭泣。
程千帆來探望小寶,便會帶些奶粉、芝麻糊之類的給小寶補充營養。
他對白若蘭說,現在學會了照顧小寶,将來一定能将兩人的孩子照顧的好好的。
白若蘭便紅了臉,說,‘哪個要給你生孩子?’
程千帆說道,“你呀。”
白若蘭便不依,輕輕打了他幾下。
雖然是打鬧,不過,似乎也正是這次玩笑話,青年男女戳破了那一層窗戶紙,認定了對方。
白若蘭嗅了嗅鼻子,嗅到了香水味,是以前沒有出現過的香水味。
“今天又是哪個女人?”白若蘭掐了丈夫一把。
“改天介紹你們認識。”程千帆笑着說道。
“你真的是……”
“恩,我就是太花心了。”
“恩,你就是花心大蘿蔔。”
“想要我改嗎?”
“不想。”白若蘭擡起頭,看着自己的丈夫,漂亮的睫毛忽閃忽閃的,“這樣挺好。”
她本來想說的是,你花心,說明一切平安,到了嘴邊,便成了那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似是覺得這樣太‘沒有骨氣’,白若蘭又說了一句,“你花心,我才好有借口撓你。”
程千帆便笑笑,正要說話——
喵~
貓咪在隔壁房間叫了一聲,然後是小寶的聲音,“貓咪,不要跑。”
……
翌日。
薛華立路二十二号。
清晨的時候起了霧,天氣陰冷。
程千帆叫春風得意樓送了些酒菜過來,分了一部分與手下們吃酒,自己則和老黃在醫務室燙酒吃。
“查到什麽了?”程千帆夾了白切雞絲,在醋碗裏蘸了蘸。
“這個女人是一個月前回上海的。”老黃說道,“也可能早就回來了,隻是其他人不知道。”
說着,老黃皺眉,“趙樞理怎麽會和日本人搞在一起去了?”
“無非是兩種可能。”程千帆喝了一口溫燙的黃酒,酒水順着喉嚨進入到胃裏,腸胃都暖洋洋的。
“其一,趙樞理确實是和日本人暗中有接觸,甚至是攪和在一起了。”
“其二,日本人有意招攬趙樞理,他将計就計和敵人虛與委蛇。”程千帆說道。
“或者,不排除趙樞理想要趁機打入敵人内部的可能性。”老黃揣測,說道。
程千帆沉默不語,手中攥着酒杯,此時有腳步聲傳來,‘小程總’便直接将酒杯一送,“老黃,别扣扣索索的,我知道你還有好幾瓶。”
“老黃我存幾瓶好酒容易嘛。”等腳步聲過去,老黃繼續嚷嚷着,然後起身給程千帆倒酒,滿臉都是心疼的樣子,然後低聲問,“那個女人确認是日本人?”
“可以确認。”程千帆喝了一小口,說道,“女人化名邱杏,假扮一個潛伏日特的妻子,後來這個女人消失了,傳聞是去了香港,沒想到竟然不聲不響的回了上海。”
說着,他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這件事我會通過那邊去調查的。”
老黃點點頭,知道程千帆所說的那邊指的是哪邊,查和日本人有關系的事情,當然是日本人自己來調查最直接有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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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