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呂此前向荒木播磨秘密彙報的時候,較爲詳細的講述了張萍被‘三眼皮’指認爲紅黨的經過和原因。
‘三眼皮’是一個三光碼子,靠着坑蒙拐騙、欺負婦孺混口飯吃。
這一日,他被上海市偵緝大隊的‘四哥’叫去幫忙做事。
‘四哥’分配給他們的任務是——
‘三眼皮’和另外幾個三光碼子假作是小癟三,瞅準時機,去搶一個婦人的手包。
這種活計他們不是第一次幹了。
不過,這一次,‘四哥’格外交代,隻準搶包,不允許對女人動手動腳,更不準傷人。
幾個人都是老手,這一次自然也是成功的搶到了女人的手包。
不過,‘三眼皮’看清楚被他搶包的女人的長相後,内心中震驚不已。
這個女人長得很像是好幾年前他見過的一個女紅黨。
盡管好幾年過去了,記憶有些模糊,但是,這個女人長得很漂亮,‘三眼皮’自然印象更深刻一些。
……
‘三眼皮’将這件事暗暗記在心中,面上并無異常,他并沒有向汪康年的人彙報這個意外發現,而是後來偷偷跟蹤那個女人,找到了女人的住處,也打聽到了女人的名字叫做‘張萍’,然後才找到了大頭呂。
按照大頭呂的說法,‘三眼皮’不信任汪康年的人,他更加信任‘小程總’:
‘小程總’親手抓過紅黨,很多人都知道這位程副總不喜歡紅黨。
最重要的是,‘小程總’雖然貪财好色,但是,收錢必辦事,給錢也痛快,在江湖上的風評向來不錯。
三本次郎摸了摸自己的胡須,手中拿着文件,似有所思。
大頭呂彙報的這些情況,宮崎健太郎剛才也彙報過了,基本上是一樣的,并無不妥。
真正令他皺眉的是——
得知‘三眼皮’是因爲被汪康年的人拉去假扮搶包的癟三,因爲此機會才‘認出’了張萍的。
三本次郎随即便一個電話打到了汪康年的辦公室,要求汪康年迅速整理、提交一份關于張萍的報告送過來。
也正是這份汪康年親自送來的文件報告,三本次郎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偵緝大隊盯了張萍有一些時日了。
汪康年盯上這個女人,是一次偶然。
麥蘭巡捕房曾經抓了一個叫白飛宇的仇日分子,偵緝大隊也注意到了白飛宇。
于是,偵緝大隊向麥蘭捕房提出了引渡白飛宇的請求。
本來麥蘭捕房已經在考慮同意引渡白飛宇了,不過,對方卻突然拒絕了偵緝大隊的引渡請求,不僅僅如此,麥蘭捕房還将白飛宇‘無罪釋放’了。
汪康年大怒,下令手下務必要查清楚其中内情。
到嘴邊的肉沒了,簡直是豈有此理。
随後,偵緝大隊便查到了張萍的身上,張萍是白飛宇的表姐,此女花費大筆錢财疏通了關系,最終促使麥蘭捕房拒絕引渡白飛宇,甚至将此人‘無罪釋放’。
于是,白飛宇的表姐暨這位張萍女士便進入到了汪康年的視線。
此外,汪康年一直想要查清楚收了張萍的錢财,幫忙疏通關系釋放白飛宇的那個人是誰。
一開始,汪康年懷疑此人是趙樞理,不過,後來查明,此人不是趙樞理。
趙樞理倒是也有在其中出力,不過,此人看中的不是張萍的錢财,而是張萍的人,故而,趙樞理一直沒有盡心去辦這件事,以至于拖到了偵緝大隊盯上了白飛宇。
而事情到了這一步,以趙樞理的能力,他雖然也能夠撈出白飛宇,但是,需要搭上不小的人情和錢财,故而有些猶豫。
也就是這種情況下,張萍不知道通過什麽途徑聯系上了其他人。
不是趙樞理,那麽那個人是誰?
汪康年想辦法買通了麥蘭捕房的一名警官,最終得知是中央巡捕房的副總巡長程千帆收了張萍的錢财,幫其‘撈出’了白飛宇。
而張萍經過此事之後,也終于意識到了一個女人,一個漂亮女人,一個頗有家資的漂亮女人想要在上海灘安全的活下去必須有一個靠山。
這個女人沒有計較趙樞理此前之種種,選了一直追求他的趙樞理當自己的靠山,成爲了被這位趙探長金屋藏嬌的二房姨太太。
……
今天,令三本次郎皺眉頭的便是,宮崎健太郎剛才的彙報中,并沒有對他提及曾經收了張萍的錢财,幫忙疏通釋放了仇日分子白飛宇之事。
這或許是一件小事,或許隻是因爲涉及到一個‘仇日分子’,宮崎這個家夥不敢向他提及。
但是,在三本次郎的眼中,不誠實就是不忠誠,今天有這麽一件小事隐瞞,明天就可能有另外一件事情對他撒謊。
一直以來,三本次郎對宮崎健太郎最滿意的兩點,其中一點就是宮崎健太郎對他無比忠心,從不會對他撒謊或者是隐瞞什麽。
此外——
三本次郎表情陰鸷,他突然想到了一點:
宮崎健太郎此前對他無比忠心,絕無隐瞞和謊言,是否并非是宮崎這個家夥對他忠心,隻是因爲他沒有發現宮崎對他撒謊。
就比如這件事,如果不是他向汪康年要了關于張萍的相關資料,得知宮崎和張萍之間竟然還有過這麽一件關聯‘往事’,他也不會發現宮崎健太郎對他隐瞞了這件事。
想到這裏,三本次郎的表情陰沉無比。
他有一種自己是被宮崎好言好語哄騙的傻瓜的感覺!
那個家夥每一次用謊言來欺騙自己,并且取得成功的時候,心中一定是無比得意的吧……
巴格鴨落!
……
李浩看到程千帆遠遠走過來,他立刻從駕駛座下來,打開後排車門。
程千帆步伐穩重,不緊不慢,不過,此時此刻,他的内心中波瀾起伏,他剛剛想起來,有一個細節出纰漏了。
他絞盡腦汁,想着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内彌補。
因爲他非常清楚,一旦裂痕和懷疑産生了,就如同瓷器有了細細的裂紋,是再也無法修補完好的。
一步。
兩步。
三步!
到了車前了。
荒木播磨擡起手,準備和宮崎健太郎握手道别。
“浩子,我要和荒木先生談一些事情。”程千帆表情不變,他沖着準備上駕駛座的李浩說道。
“帆哥,我下車抽煙。”浩子立刻說道。
看着李浩離開,程千帆對荒木播磨說道,“荒木君,請上車。”
荒木播磨彎腰上車。
不知道宮崎健太郎找自己做什麽,不過,看着自己好友皺眉,想必是遇到了麻煩了。
……
“宮崎君,可是有什麽難事?”荒木播磨問道。
他有些驚訝,宮崎健太郎在特高課可謂是如魚得水,課長對宮崎可謂是十分信任。
而在‘外面’,宮崎君所假扮的程千帆貴爲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可以說在整個法租界,小程總都是極有面子的,即便是放大到整個上海灘,法租界中央區的小程總也算是不好輕易招惹的一号人物的。
至于說宮崎君的生意,有他親自發話疏通關系,據說總領事館那邊宮崎這個家夥也打通了關系,此外,宮崎君和海軍陸戰隊的小野順二關系不錯,現在還和太田悠一這樣的帝國官佐有了交情。
宮崎健太郎的玖玖商貿基本上可以說出入上海,是暢通無阻,當然,有些時候,必要的檢查是要有的,但是,能夠正常進出上海,這本身便是身份和能力的象征。
可以說,在荒木播磨的印象中,很少有什麽事情能夠令宮崎健太郎爲難。
所以,他不明白宮崎健太郎會有什麽煩心事。
……
“剛才在課長面前,我隐瞞了一件事。”程千帆遞煙給荒木播磨,并且親自幫荒木播磨點燃香煙,然後自己也點燃了一支香煙,重重的抽了一口香煙後,他歎了口氣說道。
“什麽?”荒木播磨大驚,他是了解三本次郎的脾性的,若是三本次郎知道宮崎健太郎對他有所隐瞞、撒謊,必然會非常憤怒的。
最重要的是,以課長多疑的性格,弄不好宮崎君會失去課長的信任,最起碼不會像是現在這般信任了。
他看着宮崎健太郎,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宮崎君,張萍是紅黨,是不是?”
正在悶悶抽煙的程千帆擡起頭,手指夾着香煙,嘴巴張開,滿眼的呆愣,然後猛搖頭,“不不不,當然不是,荒木君,當然不是。”
荒木播磨盯着宮崎健太郎看,确認自己的朋友沒有撒謊,心中松了口氣。
這件事是原則性問題。
從呂虎口中講述,張萍這個女人非常漂亮,他剛才第一反應就是宮崎這個家夥爲了女色,竟然敢放縱一個紅黨,若是如此的話,宮崎君将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宮崎君,到底出什麽事情了?”荒木播磨問道。
程千帆苦笑一聲,自己取了一支煙,随之也遞給荒木播磨一支煙,慢慢說起來。
“也就是說,你當時不知道這個白飛宇是仇日分子?”荒木播磨看着自己朋友的眼睛,問道。
程千帆搖頭,“我打電話詢問了麥蘭捕房那邊,如果白飛宇犯下的事情很嚴重,自然價格不一樣。”
荒木播磨搖搖頭,宮崎這個家夥對于錢财太過看重了,不過,宮崎能夠當他的面如此坦誠,荒木播磨的心中也很欣慰。
“麥蘭捕房那邊向我報告說,白飛宇問題不大,本來已經可以釋放了,是汪康年的偵緝大隊發來引渡請求,這才一直耽擱下來的。”
說着,程千帆看了荒木播磨一眼,“我當時剛巧陪着皮特喝了不少酒,有些暈乎乎的,聽到白飛宇沒有什麽大問題,便直接聯系了麥蘭捕房那邊,讓他們放人了。”
“後來你又知道白飛宇是仇日分子。”荒木播磨抽了口煙,問道。
“嚴格來說,白飛宇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仇日分子,他沒有針對帝國有過什麽行動,隻是言語上有些不敬。”程千帆說道,他看向荒木播磨的眼神有些閃躲。
然後看到荒木播磨嚴肅的目光,程千帆一拍腦門,“好吧,我承認,在我的内心來說,白飛宇是仇日分子,這樣的支那人,都該殺死。”
說着,他苦笑一聲,“但是,問題是我已經收了張萍的錢财。”
……
程千帆看着荒木播磨,表情認真,眼眸中有熱切的光芒,“程千帆這個身份能夠在法租界有偌大的威望,不僅僅是因爲他是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更因爲程千帆說到做到,有人擋了他的财路,殺了擋路者,有人找他幫忙,拿人錢财必然幫人辦事。”
“對于程千帆這個身份來說,信譽是極爲重要的,沒有了信譽,程千帆在法租界建立起來的權勢就如同沙子堆砌的城堡一般,會轟然倒塌,更不要想着撈取,不,是更加不用想着用程千帆的身份去做一些事情。”程千帆說道。
荒木播磨心中哼了一聲,他分明聽到這家夥說的是‘撈取’,後面那個詞語應該是‘錢财’!
不過,有一點他也不得不承認,宮崎這個家夥說的是有道理的,程千帆之所以能夠在中央區呼風喚雨,在法租界威望‘巨大’,便是因爲‘小程總’風評很好,隻要錢财給足,小程總收了錢絕對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
信譽樹立起來很難,毀掉卻很容易。
“收了張萍的錢财,是不可能退回去的。”程千帆鼻腔噴出一道白霧,說道,“所以,我也隻能将錯就錯,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宮崎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荒木播磨點點頭,随之他搖搖頭,“不過,這并不是一件多麽大的事情,白飛宇那種對帝國有不滿的中國人有很多,并不足爲奇,剛才伱完全可以向課長坦誠告知這件事的。”
“我當時是想要說的,又猶豫了一下,然後等到決定要說的時候,時機已經過去了。”程千帆表情苦澀。
“糊塗!”荒木播磨沉着臉,“宮崎君,這有什麽好猶豫的?”
“俊一過生日,我送他的禮物,他喜歡嗎?”程千帆悶悶的抽了一口煙,緩緩說道。
“俊一很喜歡,說要謝謝宮崎叔叔。”荒木播磨不明白自己的朋友爲何突然提及俊一的生日禮物,不應該是在說他有事情欺瞞了課長的事情麽?
荒木俊一是他的幼子,目前和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以及母親在日本國内長崎市生活。
此前荒木俊一過五歲生日,宮崎健太郎送了一隻純金打造的精緻小鹿,祝俊一一生好運常伴。
“這個小鹿,是張萍賄賂我的禮物中最貴重的一件。”程千帆有些踟蹰,最終還是說道。
正準備繼續‘訓斥’好友的荒木播磨一擡頭,便聽到這話,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嘴巴頓時閉上了。
“這個小鹿我非常喜歡,本來打算自己保留的。”程千帆抽了口煙,歎了口氣說道,“後來得知俊一馬上過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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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