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興戈的内心是驚訝的。
确切的說是震驚中帶着感激,還有幾分好奇和敬佩。
對方數次開槍的時機把握的很準。
第一槍開槍擊斃試圖偷襲的日特,救了他一命。
而最讓盧興戈驚訝的是,此人對于戰場形勢的敏銳觀察,以及開槍之果斷,槍法之精準。
默契。
是的,就是默契,盧興戈想到了這個詞語,
盧興戈心中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程書記,站長有安排另外一支隊伍暗中警戒嗎?”盧興戈問道。
“不清楚。”程續源搖搖頭,“不過,據我所知應該沒有。”
他看向盧興戈,“盧組長爲何這麽問?”
“我部在突圍的時候,有人暗中相助。”盧興戈說道。
程續源露出驚訝之色,随之陷入思考,最終卻還是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麽。
盧興戈心中一動,卻也是閉嘴,沒有再說什麽。
……
“浩子。”
“帆哥,我在呢。”
“頭痛,給我倒一杯茶。”
“好嘞。”李浩說道,然後他就看到阿呆一直盯着他。
“搞什麽?”李浩敲了敲阿呆的腦袋。
“口渴。”阿呆嘿嘿笑,壓低聲音說道。
“等着。”李浩笑了笑,起身去倒茶,卻是聽到後門有動靜,他從抽屜裏摸出手槍,關閉保險,擺手示意阿呆躲起來,他則輕手輕腳來到後門。
“誰?”李浩壓低聲音問道。
“浩子,是我,巡長在你這嗎?”
聽到是豪仔的聲音,李浩趕緊打開後門。
程千帆和豪仔閃身進來。
“巡長呢?”豪仔朗聲問道。
“在裏面呢,帆哥中午吃了些酒,喝醉了。”李浩說道。
進了屋,程千帆接過李浩遞來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半杯,随後躺在了躺椅上,迷迷糊糊的聲音問道,“誰啊?”
“帆哥,是豪仔。”李浩說道。
“什麽事?”程千帆抹了抹嘴巴,“浩子,再給我倒杯水。”
“曉得嘞。”李浩随後壓低聲音,“帆哥,下午來了一個電話,是巡捕房打來的。”
“什麽事?你怎麽處理的?”程千帆問道。
“是魯玖翻打來的,彙報說抓了幾個蟊賊。”李浩說道。
然後就看到阿呆從裏屋出來,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道,“關起來,先審着,幾個小赤佬也來麻煩我。”
“好呀,你小子行啊。”程千帆哈哈大笑,敲了敲阿呆的腦袋。
這小子,模仿他說話,惟妙惟肖。
阿呆便嘿嘿直樂。
就在此時,客廳的電話響了。
李浩就要去接電話,程千帆搖搖頭,“豪仔,伱去接。”
“是!”
……
“浩子,巡長可還在你那裏?”電話那頭傳來了三巡副巡長大頭呂的聲音。
“呂哥,是我,帆哥喝多了,剛醒。”豪仔說道。
“豪仔你也在浩子那裏?”
“我剛到沒多會。”豪仔說道,“霞飛區那邊槍聲大片,我估摸着可能出事了,便來浩子家找帆哥。”
“确實是出大事了。”大頭呂說道,“你告訴巡長,就說巡捕房這邊開緊急會議,金總讓巡長趕緊回來。”
“好的,我知道了。”豪仔挂掉電話,扭頭看向程千帆,看到程千帆點頭,他便對話筒說道,“呂哥,帆哥找你。”
“是我。”程千帆接電話之前,深呼吸一口氣,同時有一個按壓腹部的動作,然後他便打了個酒嗝兒,“出了什麽事情了?”
“巡長,霞飛區科迪埃路那邊出事了,金總通知一個小時後緊急開會。”大頭呂說道。
“他路大章的地盤出事了,關我們什麽事。”程千帆皺眉說道,說着,沖着李浩喊了句,“浩子,幫我再搞一杯醒酒茶。”
“具體情況還不清楚,隻是聽說科迪埃路那邊打的很兇,死傷不少人。”大頭呂說道。
“好了,知道了,我一會回去。”程千帆嘴巴裏嘟囔着,“這一天天的,沒個清靜。”
然後便挂掉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大頭呂則是苦笑着搖搖頭,他感覺這位‘小程總’似乎還有些迷迷糊糊的,沒有醒酒呢。
……
程千帆接過浩子遞過來的茶杯,将茶水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巴。
整理了一下武裝帶,又拿起桌上的半瓶酒,喝了兩口,灑了一些酒水在衣物上。
最後,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下酒菜,滿意的點點頭,“萬振興的鹵菜?”
“是。”李浩點點頭。
這是程千帆最喜歡的下酒菜。
程千帆拿起筷子,吃了幾口鹵豬耳朵,吃得滿嘴流油後,從身上摸出手絹擦拭了嘴角,然後将手絹折疊好放進兜裏。
放下盤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将鹵湯汁灑了一些在桌子上,程千帆警服的衣袖蹭到了桌角,染上了一些鹵汁。
程千帆打了個飽嗝,“走吧,回巡捕房。”
“恩,浩子開車随我回去。”他想了想,又補充說道,“豪仔,你去忙你的。”
“遵命。”豪仔點點頭,明白組長這話是什麽意思。
程千帆看向阿呆。
“你嘛。”程千帆揉了揉阿呆的頭發,“下午練字,百家姓寫一遍,浩子回來要檢查的。”
“遵命。”阿呆有樣學樣敬禮說道。
……
薛華立路二十二号。
看到小程總的座駕抵達,崗哨的巡捕趕緊拉起門閘,立正敬禮。
二樓走廊口。
總巡長金克木的助理蘇哲已經在等候,他面色中有一些不耐,頻頻看表。
“程副總巡長,你可算來了,金總已經恭候多時了。”蘇哲說道。
走廊裏有人聽得蘇助理這番陰陽怪氣的話,趕緊加快步伐,以免遭遇池魚之殃。
果然,小程總冷冷的看了蘇哲一眼,冷哼一聲,然後朝着他自己的辦公室走過去。
“程副總巡長,金總在他辦公室等你。”蘇哲連忙喊道。
“我去換一身警服。”程千帆指了指自己的衣袖,沒好氣說道。
蘇哲瞥了一眼,點點頭,“程副總且快些。”
然後便聽到了小程總将辦公室的房門摔得震天響。
……
須臾,程千帆換了一身嶄新的高級警官制服,來到了金克木辦公室門口。
“金總,程副總來了。”蘇哲敲了敲門。
“請程副總進來。”
蘇哲便做了個請的姿勢,程千帆看都沒看這人一眼,直接推門進去,向金總露出了一絲笑容,轉身關上房門,說道,“金叔,出了什麽大事情了?”
金克木從辦公桌前繞出來,嗅了嗅鼻子,“什麽味?你噴了香水?”
“中午喝了點酒。”程千帆略尴尬的笑了笑,說道。
聽到程千帆承認是用香水掩蓋身上的酒氣,金克木也是笑了,“我可是聽說了,你現在煙都戒了,怎麽,酒不打算戒?”
“沒有戒煙。”程千帆從兜裏摸出煙盒,給金克木敬煙,又朝着自己嘴巴裏塞了一支煙,摸出打火機給自己和金克木點燃香煙。
輕輕抽了一口,繼續說道,“若蘭懷孕後聞不得煙味,我便很少抽了。”
“你們老程家三代單傳,早些生個小子,也好讓祖宗放心。”金克木笑着說道。
兩人又聊了一會,金克木彈了彈煙灰,“日本人越界進入霞飛區的科迪埃路,抓捕特務處上海站的人,雙方發生激烈交火。”
“我聽豪仔說,好像打得很兇?”
“堪比一場小型戰鬥。”金克木說道,“半個小時前的消息是,雙方皆死傷不小,現場遺屍三十五具,其中重慶方面的大約占了七成。”
“沒有傷者?”程千帆問道。
“日本人将傷員帶走了,重慶方面有一些傷員留下,已經被送往台拉斯脫路那邊收押治療。”金克木說道,“還有就是,據說有多達二十多個市民受傷,我剛才說的三十五具屍體中,還沒有包括誤入交戰區域死掉的市民。”
“此外,據說還有日本人掉進河裏,被石塊砸死,淹死多人,屍體被沖走了。”
“掉進河裏?”程千帆露出驚訝之色。
“重慶方面的人炸了一座橋,一輛小汽車落入河裏了。”金克木說道。
程千帆心中頓時明白了,這定然是吳順佳幹的,好樣的。
他心中琢磨,日本人的小汽車掉河裏了?
是誰的座駕?
或者說,車裏有誰?
荒木播磨?
“能夠坐小汽車的,不是普通的日本人啊。”程千帆鼻腔噴出淡淡的煙氣,說道。
“死了活該。”金克木冷笑一聲,“咱們也沒有請他們來中國。”
程千帆便笑了笑。
因爲‘鐮刀’計劃,三本次郎令他可以适當的疏遠‘日本朋友’,同時表現出一些對日本人不滿的态度。
上海站方面還沒有正式上鈎,反倒是金克木對他的觀感好了一些。
“日本人這次做的很過火,他們的一支憲兵小隊假扮成平民,攜帶武器進入法租界。”金克木面色憤慨,說道,“連歪把子輕機槍也帶進來了。”
“輕機槍?這确實是太嚣張了!”程千帆驚訝不已,随即皺眉說道。
“是啊,太嚣張了。”金克木歎口氣,“他們算準了法國人不會真的和他們翻臉。”
“上邊怎麽說?”程千帆聞言,便問道。
“姜騾子匪幫襲擊科迪埃路,巡捕房和見義勇爲的日本義士聯手挫敗了姜騾子匪幫的惡行。”金克木冷笑一聲,說道。
“這……”程千帆愣了下,然後思考片刻後說道,“日本人讓步了。”
“是啊,日本人難得讓了一步。”金克木點點頭。
明明是日本人攜帶重武器、以士兵假扮平民進入到法租界,對法租界居民區展開襲擊,法國人卻隻能捏着鼻子承認是受到了姜騾子匪徒的襲擊,甚至還得稱呼日本特工和憲兵爲見義勇爲的日本義士。
看似是法國人受到了極大的屈辱。
但是,無論是程千帆還是金克木卻都知道,這是日本人讓步了。
首先,将此次戰鬥推給承包了上海灘大部分惡性案件的姜騾子匪幫,這是雙方都有台階下,不必撕破臉。
最重要的一點是,日本人認可此乃姜騾子匪幫所爲,而姜騾子是法租界的通緝犯,這屬于法租界的‘份内治安管轄’,那麽,日本人便不能再以‘引入仇日分子’的名義要求法租界将特務處上海站的傷員引渡給日本方面了。
故而,金克木和程千帆都說此乃日本人的一種讓步。
此外,此前因爲法租界方面對待日本人的态度過于軟弱,多次向日本方面引渡抗日分子,這引起了國紅兩黨的強烈不滿——
從某方面來說,此次日本人的讓步,法國人保住了特務處的人,這可以理解爲這是法國人向國府所展現的一次重大的對日勝利。
當然,這并不意味着法租界方面會輕輕放過被抓捕的上海站人員,法國人會按照法租界的法律加以審訊和判刑。
但是,僅僅是如此,國府方面卻可将之視爲一次勝利。
國家孱弱,何其可悲。
随後,中央巡捕房召開了一次高層會議,在此次會議上,總巡長金克木、副總巡長程千帆先後做了重要講話。
中央巡捕房通告全轄區,強烈譴責姜騾子匪幫襲擊科迪埃路無辜市民的行爲,發誓要将作惡多端的姜騾子匪幫早日緝拿歸案。
……
“帆哥。”李浩給程千帆倒了一杯茶水,“可是很多人都知道是日本人和重慶方面大打出手啊。”
“知道又怎樣?”程千帆反問了一句。
這是法租界和日本人達成的共識,甚至于對于這個共識,此次戰鬥的另外一個當事人重慶方面還不得不保持沉默,以茲表達對于此官方表态的默認之舉動。
“報館那邊會不會……”李浩問道。
“不會。”程千帆搖搖頭。
報館所能見報的,都是他們能夠報道的!
……
三本次郎臉色極爲陰沉,他看着腦袋包着如同粽子一般的荒木播磨,氣的不知道怒火該往哪裏發洩。
“課長,是屬下辦事不力。”荒木播磨說道,他的臉是腫的,說話都費力。
“爲什麽會失手?”三本次郎沉聲問道,“不是說已經确定了上海站的據點,直接便可以一網打盡了嗎?”
此時此刻,在另外一個病房裏,‘唠叨’看着腦袋同樣被包裹成粽子一般的姐夫陸飛,卻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還笑,你姐夫傷成這樣了,你還笑。”趙蕊哭哭啼啼說道。
“姐夫受傷,我自然也難過,隻是……”‘唠叨’又看了陸飛一眼,嘴角揚起一絲笑意,“隻是忍不住。”
“你——”
‘唠叨’看了表姐一眼,“表姐,你帶小龍先出去,我有重要事情和姐夫談。”
趙蕊看向自家男人。
陸飛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番,點點頭。
待趙蕊抱着已經睡着的孩子出了病房後,‘唠叨’又來到門口,确認房門關好且沒有人偷聽,這才回到陸飛的病床邊上坐下。
“姐夫,這夥突然冒出來的人,真的不是上海站的?”‘唠叨’問道。
“不是。”陸飛費勁說道,“如果上海站有這麽一股人馬,我不可能不知道。”
“對于這股人馬,你有沒有懷疑對象?”‘唠叨’又問。
陸飛搖搖頭,“不過,日本人懷疑這是上海特情組幹的?”
“上海特情組?”‘唠叨’露出驚訝神情,他此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單位。
“是獨立于上海站之外的一支潛伏組。”陸飛說道,“組長叫肖勉,很厲害的一個家夥。”
‘唠叨’沒有說話,卻是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
好一會,‘唠叨’擡起頭看着陸飛,“姐夫,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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