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的院子裏傳來了一陣喧嚣。
三本次郎起身來到窗邊,看下去。
“課長,屬下還有一件事向您彙報。”程千帆上前兩步,說道,同時順勢看向窗外。
“說吧,什麽事情。”三本次郎說道。
從後排座位下來兩名特工,他們走向車尾箱。
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被從小汽車的後備箱擡出來,兩名特工對聞訊過來查看的荒木播磨說了句什麽。
荒木播磨擺擺手,一個小推車推過來,将男人放在小推車上推走。
這是被打暈了?
還是被迷暈了?
程千帆心中思忖,随後開口說道,“西村中佐向我方通報了兩起槍擊、劫持案件,不過,根據屬下的調查,還有一起劫持案在當晚同時發生。”
“噢?”三本次郎扭頭看過來,“還有一起劫持案?”
“是的,這起劫持案發生在法租界的方家弄。”程千帆說道,他眼角的餘光瞥到,那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被小推車推向了刑訊室的方向。
……
“方家弄?”三本次郎來到牆壁面前。
程千帆趕緊殷勤的幫課長拉開帷布,露出挂着的法租界地圖,他接過三本次郎遞過來的指揮棒,在地圖上點了點,“課長,方家弄。”
“具體說說。”三本次郎皺眉說道。
“這是一家獨棟洋樓,居客是一個叫做李源的支那人,當天夜裏,這裏突然遭到槍手破門襲擊,有一名保镖被打死,李源失蹤,懷疑是被人綁走了。”程千帆說道。
“這個李源,其身份有什麽特殊之處。”三本次郎沉吟說到。
“課長明鑒,一眼便看出來其中的問題關鍵。”程千帆不着痕迹的拍了三本次郎一個馬屁,繼續說道。
“因爲當晚同時發生了夏侯遠以及大久英夫被襲擊、劫走的事件,屬下心中警覺,便派人暗中去調查此事。”
“李源是支那浙江南浔人,據說其家中頗有家資,這個人本身倒是沒有什麽特别之處,他在一個洋行做事,平時循規蹈矩,并無異常。”程千帆停頓一下。
“這個洋行有什麽問題?”三本次郎問道。
“課長明鑒。”程千帆面上露出敬佩的笑容,“問題便出在了這家洋行身上,洋行暗中的老闆是魯奎園。”
說完,他看向三本次郎,暗中觀察三本次郎的表情。
果然,三本次郎微微颔首,“魯奎園是和帝國合作的朋友,這次襲擊應該并非普通的綁票案。”
“魯奎園此人,屬下有過接觸,此人對帝國素來頗爲友好。”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原來此人早已經投靠帝國了,那麽,這件事很可能便如同課長所料,是沖着魯奎園去的,并非普通的劫持案。”
說着,他露出沉思之色,神情微動。
“想到什麽就說。”三本次郎說道。
“屬下在想這個李源的身份。”程千帆思忖說道,“同樣是發生在那個晚上的劫持案,夏侯遠和大久英夫都是西村班的特工,這個李源是不是……”
“你懷疑這個李源也是西村班的人?”三本次郎問道。
“屬下是有這個懷疑,不過,這似乎又不太對,假若李源真的是西村班的人,那麽西村尾藏中佐沒有理由不一并告知我方。”程千帆露出疑惑的表情,說道。
聞聽此言,三本次郎冷哼一聲,面色不愉快。
他看向宮崎健太郎,“宮崎君,你做得很好。”
這便是宮崎健太郎這位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的價值體現了,以宮崎健太郎目前在法租界的勢力,法租界發生的事情,基本上沒有能瞞過宮崎的眼睛的。
有宮崎健太郎在法租界,特高課便等于是多了一雙可以暗中窺視一切的眼睛。
……
“宮崎愚鈍且頑劣,都是課長教導有方。”程千帆畢恭畢敬說道,“課長,那這件案子,屬下是否還需要繼續深入挖掘?”
“不必了,你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找回夏侯遠家中丢失的那件首飾盒。”三本次郎沉思片刻,說道,“李源的案子,我另外安排其他人去調查。”
“是!”程千帆點點頭,“關于首飾盒,屬下已經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首飾盒現在在哪裏?”三本次郎精神爲之一振,立刻問道。
看到三本次郎的反應,程千帆心中的猜測再次得到證實,三本次郎問的是首飾盒,而不是裏面的飾品,日本人尋找的重點應該是首飾盒本身。
“屬下打聽到,貝當區的巡捕确實是從夏侯遠家中帶走了一些東西,其中就有一件式樣如同課長所描述那般的首飾盒被帶走。”程千帆說道。
“屬下已經約了貝當區巡捕房二巡巡長趙剛晨在明日會面,請他幫忙暗中打探首飾盒的下落。”
“你認爲首飾盒在巡捕房的證物房?”三本次郎問道。
“按照慣例,巡捕搜走了值錢物品,會私下裏截留一部分,并不會全部匿下。”程千帆說道,“故而,屬下猜測,他們會拿走他們認爲最值錢的飾品,然後将其他的飾品和首飾盒一起移交證物房。”
“能通過趙剛晨暗中取回首飾盒嗎?”三本次郎問道。
“課長,屬下估計值錢的首飾現在已經‘名花有主’了,想要要回來有些困難。”程千帆露出爲難之色。
“不要管首飾,我要的是首飾盒。”三本次郎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着程千帆,這家夥的情報敏感度太低了,這個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目标是首飾盒。
他搖搖頭,宮崎這個家夥是極爲精明的,不過,這份精明都用在錢财之上了,這家夥腦子裏估計隻想着首飾盒裏面的珍貴飾品。
三本次郎有些惱火,想要罵兩句,視線瞥到了辦公桌地面角落的紅酒禮盒,罵人的話到了嘴邊又回去了。
宮崎這個家夥,雖然有時候确實是很氣人,但是,忠心難得啊。
……
“如果隻是取回首飾盒,鑒于首飾盒本身并不值錢,應該問題不大。”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他點點頭說道,“不過,假若屬下隻是索要首飾盒,會不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不要管那麽多,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将首飾盒完好無損的弄回來。”三本次郎瞪了程千帆一眼,說道。
“屬下明白了。”程千帆立正,畢恭畢敬說道,“屬下一定盡快将首飾盒完好無損的取回來。”
……
離開三本次郎的辦公室,程千帆在一樓樓梯口點燃一支香煙。
經過他的一步步營造,現在從三本次郎的口中明确了,日本人的目标就是首飾盒。
這個有些破舊的桃木色首飾盒,到底隐藏了什麽秘密?
他故意提出來徑直索要首飾盒,而不索要首飾會引起趙剛晨的疑心,三本次郎卻全然不顧這些。
可見這個首飾盒内定然隐藏了極爲重要的秘密,竟然令一向謹慎的三本次郎如此急切,以至于不顧及特工行動的隐蔽性和謹慎。
他看了看夜空,下了幾天的雨終于停了,夜色陰陰,不見星光。
也不知道路大章那邊的行動進展是否順利,能否提前将首飾盒搞到手。
他信步走在院子裏,擡頭看了看,朝着院子右側的廁所走過去。
那裏靠近刑訊室。
最重要的是,審訊是一件鬥智鬥勇、極爲殘酷的膠着戰。
他知道荒木播磨的習慣,刑訊正式開始之前,荒木播磨會來廁所放水,抽兩根煙,做好‘戰鬥之前’的準備之後,才開始漫長而殘酷的審訊。
如他所料不差的話,荒木播磨此時此刻應該就在廁所門口抽煙呢。
……
果不其然,程千帆悠悠哉哉的來到廁所門口,便看到在那裏沉默抽煙的荒木播磨。
“荒木君。”程千帆打了一聲招呼,卻是并沒有頓足,而是直接跑進了廁所。
每次來特高課,程千帆都會提前多喝一些水,以備不時之需。
這個不時之需,可能是在需要的時候可以尿遁,也可以用在譬如說是現在這種情況。
聽着廁所裏傳來了稀裏嘩啦的聲音,荒木播磨開玩笑說道,“真應該讓課長多留你一會,讓你再憋一會。”
“荒木君,你太歹毒了。”程千帆哈哈大笑,一邊系腰帶,一邊走出來。
他擰開水龍頭洗手,故意甩了甩,飛濺到荒木播磨的身上。
“宮崎君。”荒木播磨喊道。
程千帆哈哈大笑,荒木播磨指着他,也是哈哈笑起來。
接過程千帆遞過來的香煙,荒木播磨用自己手中的煙蒂對火,猛抽了兩口,舒服的歎口氣,說道,“能夠在支那有宮崎君這般好友,我真的很開心啊。”
剛才的這番打鬧,令荒木播磨心中也是頗爲感慨,特高課是特務機關,即便是大家都是帝國特工,相互之間難免會有所提防,也隻有和宮崎這個家夥一起的時候,他才能放下一些防備,享受這難得的朋友之誼。
“能夠有荒木君這樣的朋友,更是我的幸運啊。”程千帆微笑說道。
荒木播磨感慨的點點頭。
兩人相視一笑。
……
“看來,荒木君又要熬夜了。”程千帆說道。
“你看到了?”荒木播磨問道。
“唔。”程千帆點點頭,“剛才在課長辦公室,正好從窗口看到。”
說着,他露出憤恨和殘忍的表情,說道,“這些醜陋愚昧的支那人,帝國好心好意來解放他們,能夠成爲大日本帝國的殖民地,是支那的幸事,他們竟然不知道感恩,真是可惡至極。”
“不是支那人。”荒木播磨搖搖頭。
“不是支那人?”程千帆露出驚訝之色,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問,“不會是帝國……”
他停頓了一下,更小聲,問道,“濑戶内川那樣的背叛帝國的敗類?”
“不是。”荒木播磨搖搖頭,“一個德國人。”
“德國人?”程千帆更加驚訝了,他小心翼翼說道,“荒木君,帝國現在和德國方面……”
“不是真正的德國人,不是德國國籍。”荒木播磨露出鄙夷的冷笑,“一個支那人,膠州灣。”
……
程千帆恍然,他明白荒木播磨的意思了,德國人曾經長期占領青島,有些德國人和中國人通婚,生下了孩子。
世界大戰結束後,大批德國人離開了青島,不過,還有一部分已經在中國結婚生子的德國人沒有離開。
年初,青島淪陷後,民衆大批逃離青島,有些來到了上海。
“不管怎麽說,事涉德國人,我們還是要小心一些。”程千帆說道。
“隻是一個在德國診所工作的支那人而已。”荒木播磨彈了彈煙灰,冷笑說道,“還真以爲自己是德國人了。”
“不要和我說這些。”程千帆連連擺手,沖着荒木播磨說道,“荒木君快些過去吧,我也該回家了。”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宮崎這個家夥向來都是這般謹慎,唯恐自己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以至于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這也是他欣賞宮崎健太郎的一點,這種謹慎在特務機關是非常有必要的,也是一種可以理解的自保原則。
“好了,我過去了。”荒木播磨擺擺手,“忙完這幾天,我請你喝酒。”
“我請你。”程千帆一臉财大氣粗的表情,“我搞到了一些國内運來的頂級清酒。”
“一言爲定。”荒木播磨哈哈大笑。
……
程千帆哼着小曲,嘴巴上叼着香煙,雙手插在褲兜裏,悠悠哉哉的離開了特高課。
“黃包車!”程千帆招了招手。
黃包車夫忙不疊的拉着車跑過來。
“法租界,延德裏。”程千帆直接先遞過去一張鈔票,“不用找了。”
“吓吓侬,吓吓侬。”人力車夫接過鈔票,疲憊的臉上綻放出驚喜,忙不疊的鞠躬行禮。
“好了,磨叽什麽,快些。”程千帆不耐煩的訓斥道。
黃包車夫拉着車,奔跑在大上海的夜色中,沿途有霓虹燈閃爍,那是狄思威路的東洋街的燈光,日本占領華界後,狄思威路徹底成爲了日本人的地盤。
燈紅酒綠,竟有一種畸形的繁華景象。
沿途可以看到喝的醉醺醺的日本浪人,腳上踩着木屐,手中摟着鹌鹑一樣的朝鮮女人,女人露出讨好的笑容,浪人放肆而得意的笑着。
有中國市民經過,都是腳步匆匆,有人被日本浪人糾纏,非得要中國人鞠躬。
有人強忍悲憤,不得不擠出笑容鞠躬。
日本人得意的哈哈大笑,擺擺手,驅趕奴隸一般。
有不從的便收獲一頓拳打腳踢,打人的日本浪人朝着倒在地上頭破血流的中國人吐了口唾沫,洋洋得意的離開。
有下班的女工遠遠看到,趕緊躲進了附近的巷子裏,繞路離開。
便在幾天前,就有下夜班的女工被大金商行的一名日本職員侮辱了,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經過調查,得出的結論是:
女工試圖勾引高貴的大日本帝國公民,勾引不成後攀誣對方。
女工悲憤的跳江自殺,這名可憐女同胞的不幸,甚至沒有在這淪陷的大上海激起哪怕是一絲浪花。
這便是——
亡國奴的生活!
程千帆冷冷打量着這一切,他的心中卻是沉甸甸的,不僅僅是因爲目光所及的這一切,更因爲他腦子裏一直在思考從荒木播磨口中打探來的這個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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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