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站在辦公室的窗邊,看着窗外暴雨如注,程千帆手中把玩着一支香煙,平靜的面容下是無比焦灼的内心情緒。
從辦公室的窗邊看過去,大約三十餘步便是老黃的醫療室。
暴雨中的醫療室是沉默的,沒有燈光,老黃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歇息。
程千帆的腦子裏快速思考,如何在不引人矚目(疑惑)的情況下叫醒老黃,與其接觸。
大半夜的,沒有合理的理由卻去喊醒睡着的老黃,不可。
……
辦公室的座鍾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程千帆瞥了一眼,現在是午夜零點三十分。
他必須盡快将阿海被巡捕房抓捕的情報傳遞出去,組織上也必須在天亮上班前完成營救。
因爲天亮上班以後,按照程序,巡捕房抓捕了反日分子,需要向日本華中派遣軍總務辦特務班彙報。
對于日本方面的這個命令,租界方面各巡捕房的反應不一:
有的巡捕房則表現出與日本方面合作的迹象。
有的态度暧昧,既沒有嚴詞拒絕,也沒有表示會乖乖合作。
有的根本不理會,并且強硬回絕,表示這是法租界,不是被日軍占領的華界。
程千帆的中央巡捕房三巡屬于态度暧昧的。
本來按照三本次郎的命令,是要求‘宮崎健太郎’第一時間表現出積極主動同日本方面合作的姿态,當一個積極進取的‘漢奸’榜樣的。
不過,很快,三本次郎卻又改變了想法,要求‘宮崎健太郎’以暧昧态度示人。
程千帆對此的理解是,三本次郎不希望他過早的成爲漢奸,因爲一旦成爲鐵杆漢奸,盡管可以明火執仗的爲日本人效命,但是,同樣的也會令程千帆在巡捕房失去一些人的擁護,甚至會被隐隐排斥。
巡捕房上上下下那麽多人,有些人不敢反抗日本人,但是,卻也不想當漢奸,怕被戳脊梁骨。
巡捕房其他人知道小程巡長親近日本人,甚至大部分人都毫不懷疑程千帆早晚當漢奸,但是,隻要他一日沒有真正成爲漢奸,其他人便可以心安理得的在程千帆的手下效力,撈好處。
至于爲何不安排程千帆表現出強硬的對日不合作态度,不是三本次郎不想這麽安排,實在是因爲小程巡長素來對日本人态度比較親近,這樣一個人,突然表現的仇日——
日本人沒占領上海時候,你親日。
日本人占領了上海,你仇日?
傻子才相信呢。
……
言歸正傳。
三本次郎是要求程千帆繼續延續對日本方面的暧昧态度。
這是表象。
私下裏,中央巡捕房抓捕了反日分子,程千帆必須及時向上海特高課彙報的。
附近有一個煙雜店,距離中央巡捕房有大約不到一華裏。
按照約定的安排,程千帆會在自己覺得有需要的時候,趁着午飯後出去溜達的機會,去這個煙雜店買香煙。
上海特高課的特工裝扮的送貨力工,會在每隔一天的中午時分向煙雜店送貨。
煙雜店沒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送貨的力工。
程千帆會在這個時候,同這個特高課特工完成情報傳遞。
至于說上海特高課爲何不盤下這個煙雜店,這樣豈不是更加省事,随時可以聯系。
無他,日本人沒錢,盤不下這個煙雜店。
荒木播磨本來打算耍手段逼迫煙雜店轉讓的,幸虧得到程千帆的提醒,得知煙雜店的東家是中央巡捕房總務科副科長薛友天的親戚,三本次郎考慮再三,阻止了荒木播磨。
如此,程千帆同上海特高課的聯系,便隻能兩天一次,固定時間,固定聯系。
當然,沒有情報便不需要過去。
有情況的話,自然要準時‘赴約’。
今天正好是需要去煙雜店同特高課特工接頭的日子。
而此時此刻,在程千帆的眼中,這便提供了能夠營救阿海的時間差。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聯系老黃,将情報以及他剛才思索的營救方案連夜傳遞出去。
……
老黃趴着門縫,盯着三巡巡長辦公室的方向看。
門縫不大。
且雨太大了,看不真切。
隻能夠憑借感覺判斷出來程千帆辦公室的燈光一直亮着。
到底出了什麽事?
老黃心中在思考。
在一個小時前,聽到汽車駛入巡捕房院子,暴雨中,隐約聽到是程千帆和巡警說話的聲音,老黃便警覺起來。
聯系到兩個小時前,三巡的大頭呂似乎抓了一個人回來。
現在巡長程千帆又連夜趕來巡捕房,老黃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被抓之人的身份定然不簡單,不是尋常的小偷小摸,甚至可能不是刑事犯,最可能的是某一方的人員被抓了。
國府黨務調查處?力行社特務處?其他國家的諜報人員?還是……自己的同志?!
三巡巡長辦公室的燈光一直亮着,時間逐漸的流逝。
不能等了。
……
不能等了。
程千帆想到了一個不是太好,但是,并沒有什麽明顯破綻的借口。
去找老黃要一瓶酒喝。
深更半夜的,冷的要命,喝點酒取暖,這應該是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
他的辦公室裏是沒有酒水的。
去年他向覃德泰表态要戒酒,此後,盡管小程巡長有時候依然會小酌,乃至是偶有喝多,但是,在他的辦公室裏是決然找不到半滴酒水的。
不是小程巡長不喝酒,是他從不在辦公室喝酒,也不在辦公室存酒。
他可以從外面拎着酒瓶回來,然後在捕廳和手下弟兄們喝酒,但是,自己的辦公室是絕對禁酒的。
這是小程巡長對覃總最起碼的敬畏之意。
……
“這鬼天氣。”程千帆跺了跺腳,從辦公室出來。
“巡長!”
“巡長!”正在捕廳值班的幾名巡捕趕緊起身。
“炭盆呢?”程千帆瞥了一眼冷清清的捕廳,皺眉問道。
“總務科說過兩天才發炭。”侯平亮趕緊說道。
“冊那娘!”程千帆罵道,“薛友天這個守财奴,工部局的錢,又不是他家的。”
“去,搞點酒,給大家暖暖身子。”程千帆擺擺手,“小猴子,我知道你那裏還有一包鹽焗花生。”
程千帆說着,又指了指另外一個巡捕,“你那裏還有晚上剩下的半包燒雞。”
“你那裏還有些半罐頭瓶糟毛豆。”他指了指另外一個巡捕。
“巡長,花生、燒雞、糟毛豆是有,可沒有酒啊。”幾人嘿嘿笑着說道。
“你們幾個家夥,大晚上的讓我去哪裏搞酒。”程千帆笑着罵道。
就在此時。
“我那裏倒是有酒,不過,我要一根雞腿。”冷不丁的,有人從捕廳外探出腦袋說道。
“囊球的,好你個老黃,跑我捕廳門口撒尿。”程千帆擡眼看到老黃正在系褲腰帶,氣的破口大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