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巷子就是自己的住處了。
劉波下意識的看向巷子口左側,那裏地勢稍高,視野最好,如果有人打埋伏等他歸來,那裏是最好的觀察點。
他的目光和一名一身短打,正躲雨、無聊抽煙的男子的目光有了一個交錯。
劉波心中一驚。
他移回自己的視線,假作繼續往前走,确認自己沒有驚動那名監視者後,他突然轉身,撒腿就跑。
監視者嘴巴裏咬着煙卷,驚呆了,愣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喊了一嗓子:劉波跑啦!抓紅黨啊!
啪!
先是第一聲槍響,然後是更加激烈的槍聲響起來。
“混蛋!抓活的!抓活的!”丁乃非吼道。
話音未落,劉波反擊中的一槍擦着他的右耳朵過去,吓了丁乃非一大跳。
“打!打!”丁乃非氣急敗壞喊道,終于還是忍着怒火加了一句,“别打要害。”
……
程敏收起雨傘,放在了門口。
小夥計楊新脖子上挂着皮尺,正在低頭撥動着算盤算賬,微微擡頭,眼皮也擡了一下,擠出公式化的笑容,“這位小姐,要做什麽款式的衣裳,牆上有樣子,您看看。”
程敏禮貌的點點頭,雙臂環抱,興緻勃勃的打量着牆上挂着的樣子裝。
五六分鍾後。
“這款。”程敏指了指一件墨綠色半袖套紡紗旗袍。
“小姐真是好眼力,這是本店東家最新設計的款式。”楊新看到有生意,放下算盤,在賬本上做了個記号,高興的說道。
“小姐選什麽顔色?”
“淡藍色?”
“淡黃色?”
“還是大紅大紫。”
程敏考慮了好一會,兩次選擇淡黃色,後來選擇了淡紫色,最後又改變主意選了淡黃色,最終卻還是選擇了樣子裝的墨綠色。
“小姐請這邊,給您量一下尺寸。”
程敏打量了楊新一眼。
“小姐誤會了,裏面有我們的東家親自爲女客量衣。”楊新尴尬一笑,解釋說道。
程敏點點頭,掀起門簾,款款進入後間。
……
“芍藥!”
“嘉尚姐。”
程敏同熊嘉尚熱情擁抱,兩人随後仔細看着對方,眼神中閃爍着激動的神采。
熊嘉尚,名字偏于男性化,實則是一位高高瘦瘦的女子,五十多歲的樣子,樣子看起來有些蒼老,不過,氣質不俗。
“你現在叫程敏?”熊嘉尚看了程敏一眼,欣慰的點點頭,“這名字不錯,見過妹妹和弟弟沒?”
“我去女校,遠遠的看了筱葉一眼。”程敏說道,“千帆那裏……我沒去,他現在是巡捕,太危險了。”
程敏的内心是自責的,爲自己沒有完成父母的囑托、照顧好弟弟而自責。
想到程千帆竟然當了巡捕,甚至她還得知程千帆曾經親手抓捕過紅黨,盡管後來證實被他抓捕的紅黨是叛徒,但是,這本身足以說明程千帆現在的政治傾向。
……
嘉尚姐給程敏倒了一杯水,她的表情也變得凝重。
程敏的心提了起來。
“程敏同志,我要告訴你一個很不幸的消息。”熊嘉尚表情哀傷,“一個多月前,國府特務在龍華槍殺了六名我們的同志,其中包括謝文章同志。”
程敏漂亮的眼眸中的光芒仿佛凝固了,她的心裏仿佛被刀割一樣,謝文章是她的丈夫熊嘉華的外甥。
謝文章同懷孕的妻子葛翠敏同志一起抵達滬上,因爲叛徒出賣、情報洩密,兩人在碼頭就被敵人逮捕。
江蘇省委以及紅色國際這段時間一直在試圖營救謝文章與葛翠敏,卻沒有取得進展,國府方面甚至不承認他們逮捕了這對年輕的夫妻。
就在昨日,程敏接到江蘇省委轉來的通知,請她今天來到邁爾西愛路的文華制衣館接頭。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接頭人是嘉尚姐。
熊嘉尚是程敏的丈夫熊嘉華的堂姐。
程敏看着強忍悲痛,手指不自然的顫抖的嘉尚姐,再也忍不住,上去抱住了這個苦命而偉大的女人:
犧牲的謝文章是嘉尚姐的兒子,也是她同丈夫唯一的骨血,嘉尚姐的丈夫謝天華在四一二的時候犧牲在了龍華。
相隔九年,兒子謝文章犧牲在了丈夫謝天華當年英勇就義的龍華刑場。
而懷有身孕的兒媳婦葛翠敏還在敵人的監獄中,随時可能被敵人殺害。
程敏能夠想象到嘉尚姐的内心是多麽的痛苦。
……
“怎麽回事?”程千帆皺着眉頭,“軍法處是幹什麽吃的,竟然讓肖振中逃跑了。”
特務處發現了肖振中通日後,派員同國軍駐滬上保安團之軍法人員一同抓捕肖振中,卻是不知何處走漏了風聲。
肖振中提前聞訊逃脫。
目前躲在了日本商人橋本的宅邸,平素不外出,雇傭了多名武功高強的保镖保護,想要制裁此人并不容易。
宋甫國覺得面子上實在是難堪,盡管程千帆罵的是軍法處,但是,肖振中逃脫之事,特務處上海區的責任也不小。
“現在有幾個問題。”宋甫國沉聲說,“其一,要查清楚肖振中向日本人提供了哪些情報。”
“其二,保安團内部到底還有多少人通日。”
“其三,肖振中是何時、何地,何種方式被日本人拉下水的,他在日本人那裏是什麽代号,地位如何。”
程千帆點點頭,對于宋甫國所言表示贊同。
宋甫國是老特工了,經驗非常豐富,此番兩次出事,宋甫國或有脫不開的領導責任問題,但是,其人之領導能力和功勞并不能抹殺。
……
“我需要肖振中的所有資料。”程千帆沉思片刻,“平素之人際關系,有哪些人與其相善,又有哪些人與其交惡。”
“此外,此人的興趣愛好、習慣,他是喜歡聽戲,還是喜歡古董、西洋玩意,他喜歡吃什麽菜,喝什麽茶,類似的越詳細越好。”
“還有,肖振中的身體情況也盡可能詳細掌握。”程千帆繼續說道,“他在醫院的病曆單和檢查報告,要拿到。”
看着面色沉靜、有條不紊的下達‘命令’的程千帆,宋甫國并沒有生氣,這不是程千帆‘沒大沒小’,是南京總部令宋甫國之情報科配合程千帆所部工作。
且看着自己一直很欣賞的年輕人成長到現在這種程度,他的心中雖然有些發酸,卻還是頗爲欣慰的。
說完,程千帆微笑着說道,“宋科長,您看看還有什麽需要調整、斧正的嗎?”
“很完善。”宋甫國點點頭,“相關資料我會盡快安排人搞到手,你還有什麽需求嗎?”
“幫我準備一個審訊的地方。”
“行。”宋甫國點點頭。
在一個巷子口,車輛緩緩停下,宋甫國悄然下車,消失在夜色中。
程千帆繼續向前開,約莫十來分鍾後來到了環龍路,程千帆和等候的李浩交換外套,他坐回到後排座位上,李浩在駕駛座開車。
在霞飛路的某個巷子口,豪仔上車,坐在了副駕駛座位上。
……
金神父路,周茹的住處。
房門被敲響。
暗号對上,聽到是組長的聲音,周茹開門。
看了一眼随同組長程千帆一同進來的李浩以及豪仔,周茹點點頭。
周茹此前見過豪仔一次,卻是沒見過李浩。
不過,她沒有多問,組長覺得該告訴她的,自然會說,沒有告訴她,她不能多問。
“組長,電台調好了。”周茹引領程千帆到了内間卧室。
最近兩次都是程千帆和杭州方面親自發報聯系,很顯然,電文内容屬高度機密。
李浩守在裏間門口,豪仔守在外間門口後面,周茹則在外間的桌子上伏案寫作,對此早已習以爲常。
程千帆的字非常漂亮,随着鋼筆筆尖的遊走,蒼勁有力的字迹在平木闆上面的白紙上出現。
“杭城餘副主任鈞鑒,并轉南京戴處長。”
“今日,日特影佐英一對我進行考核,其人頗爲認可,此後,再無宮崎其人,隻有日人安排以宮崎之身份潛伏假扮之程千帆。”
“如此,當可判斷日人方面對我再無懷疑,此事成矣!”
“另,紅黨劉波之事,其人已被監視逾月,并未發現重要可疑目标,此人極爲謹慎,且目前似正在從事謀取日人情報之工作。
此人同影佐多有接觸,故擔心被其注意到,影響我之潛伏安全,現決意收網。”
“職部程武方,民國二十五年……”
程千帆停筆,又仔細檢查了一番。
這是他這一個多月時間中向杭州以及南京總部發送的第三篇電文。
這三篇電文循序漸進的彙報了他現在以宮崎健太郎身份假扮程千帆之過程。
這是一個程千帆選擇讓特務處方面知道的故事,結果是真的,過程真假駁雜。
……
第一份電文,他向南京彙報,他發現自己被人跟蹤,兩人發生搏鬥,最終拿下此人後,發現此人竟然是他此前在杭城假扮身份之日人宮崎健太郎。
程千帆迅速審問,宮崎健太郎供述稱,上海特高課日特影佐英一安排他跟蹤。
其目的是觀察他的言行舉止,以茲爲假扮程千帆之行動用。
此人非真正特工,畏死,交代了一些細節。
隻可惜,宮崎健太郎受傷頗重,胸膛被插了一刀,最終沒有救活。
南京方面收到這份電文,極爲振奮,電令他假扮宮崎健太郎,謊稱宮崎健太郎殺死了程千帆,行‘以宮崎之身份假扮程千帆’之事。
這份電文中,戴春風用了一句‘若覺困難,允你三思後,拒絕此任務’。
蓋因戴春風很清楚,他命令程千帆假扮宮崎健太郎,然後再以宮崎健太郎的身份假扮程千帆,這是非常危險的工作,極可能因爲某一個細節便被影佐英一發現而暴露,此行動危險性極高。
程千帆回電南京:忠于領袖,效忠處座,效忠黨國,萬死不辭。
這是程千帆必須做出的選擇和回答。
處座給他選擇的機會,但是,同時也給了他唯一的選擇答案。
此回電,據說令處座極爲感動。
然後,他就開始了以宮崎健太郎的身份假扮程千帆之行動。
今天這第三份電文,便是向杭州以及南京方面彙報他成功的取得了影佐英一的信任,在日人眼中,他此時便是日人宮崎健太郎假扮之程千帆。
……
程千帆向特務處彙報的故事,結果是真的,過程有真有假。
他自然不可能按照真實情況向杭州和南京彙報,真實情況會暴露他太多隐秘。
這涉及到他此前殺死宮崎健太郎之行動。
此外,他安排李浩等人假扮自己騙過影佐英一安排的日特之事,看似沒有問題,實則會引起特務處之警惕。
那幾幅巨大的西洋油畫,絕非短短數日能夠完成的作品,這是程千帆此前的存貨,這是他爲危急時刻提前做的準備。
此事,極可能引起特務處的懷疑:你爲何會早早就有此等準備?
這是無法完全解釋的通的。
以戴春風、餘平安之智謀、狡詐,肯定會有所聯想。
此外,皮蛋、阿毛乃至是阿呆等人,這些都是他的隐藏勢力,他不希望暴露在特務處面前。
此外,還有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細節,很可能會暴露出程千帆很多隐秘。
故而,程千帆需要編造一個過程是九分真一分假、結果是真實準确之故事。
程千帆深呼吸一口氣,腦子裏将這些文字自動轉譯爲密電碼。
他戴上耳機,開始發報。
滴滴滴。
……
杭州,雄鎮樓。
電報室内,孫科長從電報員手中接過電報紙,表情凝重,立刻親自送往小白樓。
很快,武元芳從孫科長的手中接過電報紙,敲響了餘平安的辦公室門。
“餘副主任,密電。”
餘平安接過電文,掃了一眼,表情立刻凝重。
“來人!”餘平安按響了按鈴,“任何人不得靠近辦公室。”
武元芳和進來的警衛齊聲喊‘是’,表情嚴肅的退出去,關上了門。
餘平安取出了密碼本,很快将電文譯出。
“如此,當可判斷日人方面對我再無懷疑,此事成矣!”
看到這句話,餘平安大喜。
他點燃一支香煙,踱步思考。
片刻。
餘平安拿出另外一本級别更高的同南京本部聯系的密碼本,将程千帆的這篇電文轉譯爲電碼。
自己又加了一份電文,轉譯後,一同發往特務處南京總部戴春風處座。
……
南京,徐府巷,特務處本部駐地。
毛瞬拿着電文,步履匆匆的敲響了戴春風之休息室的門。(PS1)
“處座。”毛瞬雙手遞過電文,“杭州雄鎮樓餘副主任急電。”
戴春風示意毛瞬出去,自己取出密碼本,親自翻譯了電文。
先是看了杭州轉來之程武方處的電文,戴春風大喜,臉上浮現一絲振奮之色。
“好極!”
現在,在日本人眼中,程千帆已經死亡,現在的程千帆已經是日本人宮崎健太郎。
從收到程千帆的第一份電文開始,戴春風就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
是程千帆打入日本人内部的機會。
他立刻就制定了要求程千帆假扮宮崎健太郎的計劃:
真程千帆假扮宮崎健太郎,死去的宮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屍體。
不過,戴春風也知道,計劃看似完美,實則成功幾率極低,因爲程千帆不太熟悉宮崎健太郎,有非常大之幾率被日人識破,那麽等候程千帆的隻有暴露和死亡。
故而,他用了允許程千帆自行決定的詞語。
這是他給這個他頗爲欣賞之江山小老鄉、故人之後的選擇機會,換做是旁人,就是直接下命令,必須執行。
當然,在戴春風心中,他隻會接受程千帆毫不猶豫的忠實執行任務這種選擇。
若是程千帆貪生怕死,此人在他這裏就再無任何用處,給條活路養着就是最好的結果。
程千帆回電:忠于領袖,效忠處座,效忠黨國,萬死不辭。
這着實令戴春風高興,且頗爲感動。
随後,戴春風一直牽挂此事。
不過,程千帆那邊,确切的說是‘宮崎健太郎’受到上海特高課重點關注,無法及時來電。
現在,‘宮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的行動,被日本人視爲完美成功。
程千帆此時才得以躲開日人的監視,發電彙報此事。
成功幾率極小之計劃,竟然成功。
戴春風自然是大喜。
……
如果說有略略不滿意之處,那就是:
此系日本人安排‘宮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而不是他戴春風安排程千帆假扮宮崎健太郎。
這看似是一樣的,實則不一樣。
前者,日本人占據主動地位,就比如現在,日本人隻是安排‘宮崎健太郎’假扮了程千帆,令‘假程千帆’繼續在法租界潛伏。
也就是說程千帆還是程千帆,他還是那個法租界巡捕,隻是他的身份是受到日本人認可,不會再被日本人懷疑,或者更進一步說,他能夠有機會被動獲得日本人方面的一些信息和情報。
而後者,是特務處主動,程千帆以宮崎健太郎的身份加入日本特務組織。
如此,戴春風自然會格外重視,安排特務處配合,在特務處的幫助之下,‘假宮崎健太郎’能夠在日特内部不斷升官晉職,成爲特務處隐藏在日本人内部之王牌特工。
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情況。
前者,也就是現在的這種情況,戴春風很難有較多之發揮主觀能動指揮作用的機會,當然了,已經獲得日本人之信任的程千帆的安全系數高。
而後者,也就是戴春風頗爲遺憾無法實現之情況,程千帆需要打入日特内部,不斷的‘謀求進步’,戴春風可以有相當大的主導權,指揮程千帆行事,不過,這也意味着工作難度更大,工作性質會更加危險。
可惜了。
戴春風搖搖頭。
現在,戴春風隻能期待日本人對于宮崎健太郎假扮程千帆的工作較爲滿意,此後會将‘宮崎健太郎’調回,進入真正的日本特務組織,這樣才能最大化的發揮潛伏作用。
當然了,盡管略有失落,但是,那是因爲企圖心更大,從事實上來說,程千帆成功的以宮崎健太郎的身份假扮自己,令日本人認爲他就是宮崎健太郎,這本身已經算是令人振奮之成功了:
‘便是縱觀世界間諜史,這都可以算是極爲特殊而不凡之案例了。’
這是聞訊趕來的齊伍給出的評價。
“齊伍,餘平安提議令程武方這個名字消失,給程武方換一個代号,你覺得呢?”戴春風心情不錯,微笑說道。
五千字的二合一保底章節,牙痛的厲害,嚴重影響碼字,更新晚了,向大家道歉。
另,昨天隻更了一章,少了一章保底,明天我會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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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