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引方木恒‘入彀’,程千帆腦海中已經有了初步的方案,隻是細節上還需要進一步雕琢。
方木恒一直受到黨務調查處特工監視,如若‘利用’方木恒去救助楊細妹,必須小心再小心。
下班之前,程千帆先去了‘證件科’,取了他爲豪仔辦理的身份證件。
爲了避嫌,程千帆‘重操舊業’,幫助十餘名外埠來滬的人員辦理了身份證件,如此,‘豪仔’的身份證件隐藏其中不會引人矚目。
以最惡劣情況來說,即使是未來豪仔暴露,程千帆也不會因爲此身份證件受到懷疑和牽連。
拿人錢财與人辦事,這很合理。
暴雨還在下,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
程千帆換了便裝,穿上雨衣,找今夜值班的一個華捕借了自行車,沖入如注的暴雨中。
和宋甫國相約的地點不在富貴酒樓。
富貴酒樓是特務處法租界情報組的據點,程千帆不适合再在此處出現。
……
閃電。
雷聲。
暴雨。
阻擋不了外出勞碌的人群。
做一天工,吃一天飯。
停一天工,就要餓肚子。
一個在暴雨中拉車奔跑的黃包車夫腳下一滑,摔倒在地,客人也翻落車下。
氣急的客人拿尖頭皮鞋猛踢車夫,摔得鼻青臉腫的車夫抱着腦袋跪在地上求饒。
穿着雨衣的安南巡捕躲在屋檐下避雨,指指點點,哈哈大笑。
程千帆騎車子靠近,下車,猛然偷襲,狠狠地一腳将打人者踹翻在地,迅速騎上車,飛快的消失在暴雨中。
他認出來打人者是檀香山路青木洋服的職員,店主是日本人,這名職員是中國人,端了日本人的飯碗,心腸也是日人一般了。
……
八裏橋路,沈大成糕點鋪子。
店員在櫃台後面無聊的聊着天,不時地看了一眼外面的暴雨,祈禱雨過天晴能多一些顧客。
叮鈴鈴。
門簾動,風鈴響。
兩名女店員擡頭看,就看到一個身穿雨衣的男子進來,滴下了一路水漬。
一個胖胖的店員眉頭一皺,就要說些什麽。
“你好,來三斤條頭糕。”男子擡起頭,微笑說。
劍眉星目、儀表堂堂、玉樹臨風……
還珠樓主的小說中的這些詞語,在兩名文化程度一般的女店員的腦海中浮現。
胖店員的臉上綻放出鮮花般的笑容,“好的,先生,請稍等。”
“麻煩多包幾層油紙。”程千帆說道。
這是買給小陶老闆的女兒吃的。
接到宋甫國的電話後,程千帆就記挂着這件事,他想起了小陶的女兒。
此前和小陶最後一别,程千帆注意到小陶的手中拎着的油紙包,他聞出來那是沈大成糕點店的條頭糕的味道。
大步流星離開的小陶,手中拎着的條頭糕晃啊晃,那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寵溺和愛。
沈大成糕點鋪的糕點價格昂貴,程千帆能夠猜到這是小囡囡纏着小陶好久,小陶才舍得買給女兒的。
小陶老闆的女兒再也沒有機會纏着她的父親給她買條頭糕吃了。
……
“先生,給您包好了。”胖店員将糕點遞給程千帆,看着這個英俊的年輕男子掏出一沓鈔票,胖店員臉上的笑容更盛,“先生,要不要再買點綠豆糕?”
程千帆微微錯愕,沈大成的綠豆糕,他好幾年沒吃了。
芍藥姐愛吃綠豆糕。
她每次買都會買三份,她自己一份,程千帆一份,筱葉一份。
後來是買四份,多了一份給姐夫。
程千帆一開始對姐夫很抵觸,不是被橫刀奪愛的那種抵觸,是覺得疼他的姐姐嫁人了,舍不得。
芍藥姐比他大五歲,姐夫比他大六歲。
民國二十年,滬上腥風血雨,上海紅黨組織遭遇近乎毀滅性打擊,無數人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消失。
這些人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芍藥姐和姐夫也在這些人之中。
無比疼愛自己的芍藥姐,以及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是,漸漸地讓程千帆敬佩,并且讓他感受到了兄長之疼愛的姐夫的杳無音信,是程千帆這些年一直放不下的事情。
“不了,我不愛吃綠豆糕。”程千帆微笑着,搖搖頭。
出了店門,天空中又響起一聲炸雷。
程千帆微微皺眉,若蘭最害怕雷聲了,她現在一定很害怕。
……
雅培爾路三十一号。
這是宋甫國的臨時居所,或者說是宋甫國願意讓程千帆知道的居所,兩個人暗号相約在此處碰頭。
程千帆騎在自行車上敲門,敲門聲在暴雨的喧嘩聲中并不引人注意,不過,房門很快就開了,顯然宋甫國早就在等候。
程千帆架起自行車過了門檻入内,宋甫國機警的望了望四周,迅速關門。
一個多月不見,宋甫國看起來竟多了幾分倦容和蒼老。
“千帆,你先看看這些文件,我再轉達南京總部的命令。”宋甫國直接将一疊文稿丢給程千帆。
“周懷古。”程千帆才翻開第一頁,便大吃一驚,“竟然是他。”
看完第一頁,程千帆翻頁繼續看,同時小心翼翼問宋甫國,“科長,我聽聞此人正在和日本人打得火熱,這是真的嗎?”
“沒錯。”宋甫國沉聲說,“戴處長讓我們幹掉他。”
說着,宋甫國壓低聲音,“委座也覺得這家夥過線了,老頭子下了必殺令。”
“這老家夥又做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了?”程千帆問。
周懷古曾是直系軍閥孫傳芳手下,後來曾經任安國軍軍長,九一八之後,此人多次爲日人張目,表示日本人不是來侵略的,大家不要驚慌。
“周懷古最近很不老實,上蹿下跳,抨擊國府,宣稱國府應該承認僞滿洲國。”宋甫國說道。
“數典忘祖的敗類!”程千帆怒罵。
“這算什麽,這老東西還鼓吹要求國軍從北平和天津撤軍,允許日軍進駐,稱此舉可以緩和中日之緊張關系。”
程千帆驚呆了,饒是他聽說過很多漢奸的可恥行爲,乍聞此事,依然覺得不可思議,這得是多麽無恥之人才能夠堂而皇之說出這種漢奸言論。
“周懷古要來上海?”程千帆翻到第三頁,這是一份電文,他驚訝不已問,此人不在日寇勢力強橫、氣焰嚣張的北方呆着,竟然要來上海?
……
八裏橋路,沈大成糕點鋪子。
風鈴聲響起。
一名女子撐一把黑傘入内。
“你好,兩斤綠豆糕。”女子收起雨傘說道。
胖店員驚訝的看了這名女子一眼,心中暗暗驚歎,這女人好漂亮,真是奇了怪了,這暴雨天,先是來了一個非常英俊的年輕男子,這又來了一個如此漂亮妩媚、好似熟透了的美婦人。
“謝謝。”女子付錢,微微點頭,來到店門口,撐開雨傘,朝着馬路對面的黑色轎車緩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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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