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噗通一聲跪在水泥地上，俯首在地面，哭得泣不成聲。
李惜一共見過爸爸哭過四次，第一次是奶奶死後，爸爸剛開口說了句‘我媽’就再沒說下去。
第二次是在躺在手術床上看着自己的斷腿的時候，爸爸說：“以後星玲該怎麽辦啊？我還有兩個女兒沒長大啊！”
第三次是在外公的葬禮上，爸爸剛出院，連跪拜行禮都不能，看着李惜代跪的時候一直抹眼睛。
這是第四次。
因爲奶奶這邊的舉動，那邊的熱鬧也都停了下來，媽媽扶着外婆，紅着眼眶抹眼淚。
外婆拍了拍媽媽的手，媽媽便也就走過來，跪在了爸爸的旁邊。
奶奶自始至終，淚都沒從眼眶裏落下來，嘴角甚至都還帶着笑。
看着爸爸媽媽跪在一起，仿佛很開心，親自扶着拐杖，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爺爺的黑白照片前。
用火柴棍劃拉開，點了三根香。
“三爺，好久沒喊你了，我都有些不習慣了，你看，我給大寶找的媳婦好吧？你看，這是我們的新房子呢，把你搬過來，也不知道你習不習慣，等晚上的時候我就把你帶回房間啊，今天來了很多客人呢，今天可不能躲啊，你得在啊，大家都想你呢！”
奶奶笑着去給爺爺上香，但因爲香案太高，奶奶慢慢的将腰直起來，痛的整張臉都扭曲在了一起，奶奶卻還不忘笑着說，“老了，讓你見笑了啊！”
終于，奶奶将香成功插入了香爐中。
因爲一下子的失力，奶奶差點跌倒，被身後的二爺和二娘扶住了。
奶奶笑着說好，似乎就算剛才真的跌倒了也沒關系一般。
“你們也給你爸上柱香吧！”
二爺和二娘紅着眼眶說好，上香的時候二娘一個嗚咽，忍不住哭出了聲兒。
她嫁過來的這些年，沒有一家之主的這些年，他們吃了多少苦啊！
如今總算都熬過來了。
可是，爹啊，你怎麽不在了啊！
二爺扶着哭軟的二娘站在奶奶身後。
奶奶始終微笑着，似乎今天真的是格外大喜的日子，現在是特别值得高興的日子一般。
爸爸和媽媽相互扶着也來上香了。
然後是大爺和大娘，細爺和細娘。
七爺爺，四爺爺，五爺爺一起，
“老三啊，記得等我們一起喝酒啊，好久沒和你喝了，我都快不記得我以前有多厲害了”。
“是啊，沒有你輸錢啊，打牌一點兒味都沒有，現在的年輕小夥子啊，都不會讓人啊！”
“老三，沒事多到夢裏走走啊，來說說話兒，解解悶啊，村裏老多事啊，都沒人可以說啊！”
……
一個接着一個，每個人都紅着眼，将香爐都插滿了香。
最後是李惜。
自從剛才開始，李惜就一直俯首在地面，淚洇濕了一地。
卻沒聲音。
時間在這裏仿佛靜止了一般。
段承玉和韓意同時伸出手，都準備帶李惜過去上香。
一隻大手，一隻小手。
一個寬厚，一個柔軟。
不同的手，都帶着憐惜。
李惜緩緩地擡起了頭。
淚水在她圓圓的小臉蛋上滑落至脖頸，消失不見，流下一道痕迹，仿佛布娃娃上裂開了線，再不複美麗。
而她的臉上帶着堅韌。
她的起勢很慢，似乎像沒力氣，可她偏偏一舉一動都十分有力。
她站的很穩，她的雙眼帶着格外的堅定，她慢慢走過段承玉和韓意的中間，一步一步朝着爺爺的牌位走去。
她每走一步就有人讓開一步。
沒人覺得這不應該，他們從4歲的惜惜臉上，看到了無比的悲痛，明明沒有痛哭流涕，可在場的每一個人，仿佛都看見了李惜的心在流血。
仿佛臉上的淚也不是淚，除了是從眼睛裏流出來的，明明沒有任何迹象讓人看到李惜的難過，可卻偏偏所有人都看到了，或者說感覺到了。
她是那麽的難過，甚至悲痛。
爲早逝的爺爺，爲守了半輩子活寡的奶奶。
爲沒有一家之主隻能過苦日子的二爺二娘。
爲沒有了爸爸變得越來越不争氣的爸爸，爲了傻傻的非要嫁給爸爸的媽媽。
她，一個4歲的女孩，竟然能有那麽多的悲痛。
他們一定是今天被三娘說的太難過了，所以才會如此覺得吧！
一定是惜惜年紀小，腿短，走不動所以才會如此覺得吧！
一定是這樣！
……
因爲香案太高，李惜最後還是由韓意和段承玉半扶半抱着一起上完了香。
三人并排站着，一同鞠躬。
再擡起頭時，不知道是不是李惜的錯覺，李惜覺得照片上的爺爺笑得更燦爛了一些。
韓意和段承玉都心疼的看着她，明明那麽小，爲何卻要背負那麽多。
……
奶奶見最後的李惜上完香，沖着大家鞠躬，“感謝你們今天來參加我們李家的喬遷之喜，我代表我家老三也謝謝大家還記着他，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害得大家都紅着眼，我三娘心裏也過意不去，大寶在酒店訂好了飯菜，讓大寶帶着我們一起去吃飯，待會兒大家多吃點多喝點，千萬别客氣。”
“是咧，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家記着我親家公我也謝謝你們了，咱們大家都去洗把臉，就準備出發吧，别紅着眼出門，待會兒得把人都給吓着。”
外公也站了出來，站在了奶奶的前面。
沖着大家說道。
“哈哈哈…”
“是啊是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咧，大寶啊，你可記得你剛才說的話啊！”
“你爸不在了，你媽還在呢，别讓你媽也等不及享福啊！”
細娘抹着眼睛說道。
爸爸連連應好，和媽媽一起又去打了熱水來，給大家夥兒一起倒了熱水洗臉。
爸爸故意說了幾句龍村的土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氣氛總算是高漲了一些。
那邊二舅媽也在幫着腔，說着一些家長裏短的事兒，熱鬧又達到了一定的高度。
大舅媽在外婆身後撇嘴，“瞧她說的那話兒啊，真是不會說就别說，你看她之前說的什麽豬啊什麽的，也好放在這麽多人的面前講哦。”
外婆順着聲音也看了看那邊人群中正說的熱鬧的二舅媽，
“你不知道啊？我放牛的時候看見的咧，錯不了。”
“茶雲你還不知道啊，就喜歡說一些熱鬧話，你跟她計較這些幹什麽，她說她的，你聽你的呗！”外婆眯着眼說。
說完，又去扶着奶奶，“親家母啊，等下跟我們一起走着吃飯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