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到了嗎?”
“潘美琳,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經典熟婦哦,正吧?沒想到啊,在這福利院裏還藏着這麽個美嬌娘呀。”耳麥裏,女孩陰陽怪氣。
“除了胸比你大一點,有哪比得上你了?”
“我的不比她小好吧!她就是穿的職裝,顯大!有沒常識嘛你……”
“好吧……哎,在說正事呢!”
“你不說我怎麽會說!你們男人就一個德行,哼!”
……
陳昜後仰氣結。女人,果然不可理喻!
“怎麽,戳中你要害啦,不說話啦?”
“明天你大姨媽就過了吧?”
“别轉移話題……你變态啊……”
“後天我過去。”
“喂,你,你什麽意思啊你……”
“到時候你就知道咯。”陳昜眯眼,無害地笑了兩聲。
“知,知道什麽,我後天,沒空,要值班……”
“哈?”
“要大後天……”
“噢,那我大後天過去。”
“愛來不來……”話說這麽說,女孩的語氣卻軟了三度。
“好啊……”
忽然,陳昜站住了,看向小樓旁的小花園。
“你,要是過來,我要吃炸雞排,炸蝦卷,你媽做的臘肉……”
“噴泉朝東11點方向,距離60。”
“嗯?”
“過來瞧瞧,有點意思哦。”
“馬上。”
有趣。
陳昜看着花園的花槽旁邊的兩個少年和一個小孩,閑踱過去。這是一男一女,女的約摸就十二、三歲,紮着及肩的馬尾,穿藍白的校服,小小瘦瘦,柔弱秀氣。她半抱着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男孩,正用奶瓶在給他喂水。稍稍靠近,陳昜的腳步微微一緩。那應該是個腦癱的小孩,坐不穩,歪歪斜斜地靠在她身上。他目光呆闆、無神,手指像煮熟的雞爪一樣曲着,歪嘴留涎。
“啊,啊——”
女孩小聲地哄着他,溫柔、耐心,完全不像一個隻有十歲出頭的孩子。
陳昜一下頓足。
“我跟你說話呐,你聽見沒有!喂——”
兩人前面還站着一個少年,脾氣暴躁地大聲喊:“你聽見沒有呀!你是啞巴又不是聾子,聽見沒有!”
“咳,咳——”
突然,小孩像被嗆到了,咳了兩下。
女孩一震,連忙幫他順背,‘啊,啊’地撫慰,同時擡起小臉,豎着小柳眉,肉眼可見的生氣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不理我……”
“啊……”
因爲擡起了頭,所以女孩一眼見到了陳昜。乍然間,她搐一下,像是受了驚吓一般僵住了。
“做什麽?”
少年看她樣子,不解地回過頭。下一秒,他猛地一抽往後退了兩步,先是見了鬼似的又驚又恐,緊接着一臉的怒氣,随後就擺出了兇狠的表情,惡狠狠地叱道:“你想幹嘛?你來幹嘛?!”
“你好啊——”
陳昜微微笑着看着他,有點小驚豔。這丫的換表情的速度,堪比國粹變臉呀,“——又見面啦。”
這少年不是誰,卻就是前幾天在酒吧與王樹幾個結下了梁子的殺馬特!不過,今天他的行頭與第一次見時相比完全就像穿越了——穿着校服,頭成了個大鍋蓋,俨然像個普普通通的中二少年。
“好你*好!你來這裏幹嘛?我告訴你,有事沖我來,别他麽玩陰的,要不然老子一定弄死你……”
“淡定,我是義工。”陳昜撚起胸口的卡片。
“老子管你什麽義工,義……”少年看着義工卡,兇惡的神色一怔。
“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是聽到聲響特意趕來還是恰好經過,潘主任從走廊那邊現身,皺着眉頭大步而來,“郝連軍!怎麽又是你!”
“嘁。”
殺馬特,不,應該是叫赫連軍的少年狠狠地瞪了陳昜一眼,然後竟然轉身走了。
“站住!”
潘主任怒氣沖沖,然而赫連軍卻頭都不回,氣得她胸脯都鼓了起來,“赫連軍!你給我站住!”見對方鳥都不鳥,她氣得跺腳:“你又在學校惹事了是不是!你再惹事,學校就要開除你了!聽到沒有!”
赫連軍還是沒回頭,不過舉手豎了個中指。
“你!”
潘主任氣得像是要炸了,臉色紅白交替。
陳昜皺皺眉。不經意的,他留意到了少女的異常。她沒了一開始的驚慌,隻又低頭照顧小孩,略顯冷漠。
潘主任用力地一甩手撒氣:“真是,這孩子,氣死人了!”
“青春叛逆期的孩子,正常的。”
“叛逆也不是這樣的,老是惹是生非,學校老師天天找我……”突然一頓,潘主任打住了。看一眼垂首的少女,她忍住了牢騷,歎了一口氣,“算了不說這個了,婧婧,你做完功課了嗎?”
“啊。”
“真乖,來,我來抱他……”潘主任欣慰地笑笑,俯身伸手抱向小孩。
“啊!”
少女徒地一激靈,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拂開了她的手。倆人都愣了一下,然後少女惶恐地‘啊啊’點頭似是道歉,接着頭都不敢擡地半抱半拖着小男孩走了。潘主任下意識地伸了下手,卻停住了。
陳昜看在眼裏,頭冒問号。
稍傾,潘主任垂下手,笑了笑,有些許無奈,“這孩子……”
“她是聾啞人?”
“不是,她能聽見,隻是不能說。”
哦!
陳昜想起剛才的情形,反應了過來,點點頭:“那個小孩是她弟弟嗎?”
“算是吧,唉,不說這個了。”她的神色轉眼恢複如常,依然是笑着,“現在你知道适合做什麽了吧?”
陳昜了然:“我們老師說過,救助别人,精神救助比物質救助更加重要。”
“呵,你有個好老師。”
“那你需要幫助嗎?”
啊?
潘主任一愣。
陳昜笑一聲,擺擺手,“開個玩笑,說說她呗,她是孤兒嗎?”
潘主任有些回不過神,隻是順口答道:“啊,是的……”
“她父母呢?”
陳昜看到她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猶豫,于是解釋道:“心理治療不是灌雞湯,它跟科學醫療是一樣的,都需要對症下藥。”
潘主任看着他,目光閃爍了兩下,而後輕輕一歎,“我相信你是個善良的人,希望你可以幫幫她……”
陳昜默然點頭。
她叫李菁菁,今年十二歲,因爲入學晚了一年的關系,現在還讀五年級,是個被抛棄的孤兒。
陳昜在走廊隔着落地玻璃看着她抱着小男孩,時而擦嘴喂食,時而用無字的聲音跟他呓語,時而陪着他玩……即便那小男孩基本就不會回應她,隻是咧着流口水的嘴傻笑,她依然無微不至。
大概六、七年前,人們在一間出租屋裏找到她,把她帶回了福利院。
那時候,她應該是五歲上下,因爲營養不良,又瘦又小,看起來隻有普通三、四歲的小孩子一般大。周圍不多的鄰居都說,她已經一個人獨自生活了很長時間,或許是一年,或許更久,總之在她很小時就有人看見她時常獨自在外乞讨、撿垃圾了。那時候,許多人都不知道她從何而來,要去哪裏,她總是白天出沒一會,然後就整天不見人。她穿着從愛心回收站裏撿回來的衣服,吃着别人不要的食物,還撿了一個被人丢棄在垃圾堆裏的棄嬰,把他當成了弟弟一般悉心照料。
如果不是出租屋的主人因爲長期收不到租金而大老遠從特區跑回來打算攆人,她會怎樣,誰都說不準。
“我們找到她家的時候,她正在把讨回來的面包捏碎,放進半瓶礦泉水裏,給兵兵喂食,她那時候啊,隻有五歲……”
潘主任在說的時候,眼裏有些水光,“她把屋子打掃的很幹淨,雖然裏面除了幾件家具之外什麽都沒有了。我們就問她,有其他人來過嗎?她說沒有,她自己一個人打掃的,每天都要打掃一遍,呵……我們想帶她離開,她吵着鬧着就是不願意,我們問她,爲什麽啊,她說啊,她要等媽媽回來……”
她的母親是個第三者,嗯,興許是第四者,第五者……也說不定。作爲籌碼也好,想要報複也罷,生下了她。然而她的生父并不認賬,于是就拿她撒氣。從小就餓着、冷着、病着、打着、罵着……據鄰居說,有那麽一段時間,沒有一天是聽不見她哭聲的。有人報警,也有人投訴,但沒用,管不了。還豆丁點小的時候,她那個母親就經常不回家了,有時候十天半月都不見人。她餓得急了,就隻能撿垃圾吃。但即使是這樣,每次她那個母親回來,她還是很高興,叫她‘媽媽’,雖然惹來的往往又是一頓咒罵和虐打。但她哭完之後,還是會呆在家裏,餓了吃好心人送的食物,實在沒有就吃垃圾,渴了喝自來水,冷了用破衣破棉取暖……乖乖等着媽媽回家。
“我們問她,軍軍是哪來的?她說是撿的,早上出去的時候,在垃圾堆裏撿的,她就抱回了家……”
于是,她就一邊照顧着他,一邊等。她學會了掃地、拖地,學會了洗衣服,也學會了照顧小孩。沒有掃把,她就撿;沒有拖把,她就用爛衣服;有時候連水都沒有,她就起的早早的或者三更半夜去偷接一點别人家外面的自來水……她就這樣頑強地堅韌地活着、成長,期盼每次媽媽回來了,看到幹淨的家,看見能幹的她,會誇誇她,會留下來,哪怕隻多留一天半天,甚至一會也好。
然而,她就這樣等啊等,直到等到福利院的人來了,還是沒等回媽媽。
傍晚時分,陳昜離開。
在大門口,他回頭望了一眼光亮的福利院小樓。看着裏面晃晃動動的人影,眼神微微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