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方爲民的手機和電腦上面發現了大量的不雅視頻……這是一起極度惡劣的未成年……”
咔。
會議進行到一半,三個身穿正裝的黑衣人闖了進來。
肖冬作報告的聲音一頓。全會議室幾十個人,從上到下,包括正副局在内,全部看了過去。
這三人卻不見一絲停頓,徑直來到了前排。
“請問,你是薛莉嗎?”
“我是。”薛莉點點頭,很平靜。
“我們是協查第六分組的,這是我們的協調令……”
待得同伴拿出一張拘捕文件展示于衆人,賴永政揚了揚手示意,“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好。”
薛莉微微颔首,也沒說什麽,隻是站起來拿了帽子。随後,她被兩人夾在中間,跟着賴永政離開了會場。
全程大約兩分鍾,雖然全場的多數人面面相觑,又驚又疑,但場面卻詭異的安靜,毫無波瀾。
“咳——”
半響,羅署輕咳一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繼續。”
“繼續!”
“哦哦,嗯……”肖冬定了定神,接着說:“按照我們……”
……
楊元賓看似不經意地瞄了一下半掩的大門,眼裏流露出一絲黯淡。不自覺的,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唉。
“這家夥,昨天吃飯的時候竟然一點風都不透。”
“你和薛莉的關系不錯,他要避嫌也正常。”
“嘁,當我是什麽人了?”宋筱娥想想就很不痛快。
“就算你提前知道了又能怎樣?”
“……”
宋筱娥啞然。看着監控裏薛莉坐上巡查組的車子、然後車子緩緩駛離的畫面,神色略有些複雜。
薛莉涉嫌職務犯罪被帶走調查,與此同時,她的丈夫,現任域府财署的陸立國也被州府紀監帶走問話。
深水炸彈一樣的大新聞,刷爆了頭條。
域府人民醫院,來了一大批記者候着。警方不得不多派了幾個人手,防止還在住院的方爲民發生意外。
另一邊,酒店裏,潘美琳接受着警方的秘密保護。
這是她的要求,因爲不想福利院受到影響,所以暫時住在了酒店。不過,作爲案件的最重要的證人,快一個禮拜了,她卻幾乎什麽都沒說。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也沒人知道她打算做什麽。
“潘小姐,我們知道你遭受過很多……”
從晚上八點一直到十點,協查組的人苦口婆心,從心理輔導到軟磨硬泡,卻仍然是無功而返。
淅瀝瀝——
浴室裏,熱霧袅袅。潘美琳淋了個熱水澡,感覺頭不再那麽疼了,心情稍微好了那麽一點。
裹着浴巾,她來到客廳倒了一杯水,打算吃點安眠藥然後睡覺。但剛走出來,卻見到了客廳裏多了一個人。還是那天的那件帽衫,從側面看過去,也還是那天的那個面具。燈隻開了一盞,房裏偏暗,他坐在沙發的扶手上,對着窗戶。在沙發另一邊,負責安保的女警員平靜地睡着,呼吸均勻。
“你來了。”
然而,潘美琳卻竟是早有預料一般,不僅沒有意外的感覺,還笑了一下,神色間隐約多了些釋然。
“你在等我?”
“呵,其實我也不确定你會不會來,不過就是有種預感,你還會來。”潘美琳笑着,坐在沙發上,握着水杯。
“爲什麽?”
“不爲什麽,女人的直覺。”潘美琳又是笑,然後大方地打量着他。
“你不怕了?”
“怕什麽?”
“我以爲你還在怕呢。”
“方爲民?還是你?”
“你覺得呢。”
“我都不怕……”潘美琳看着他,“我也不怕方爲民。”
“那你怕什麽?”
“我怕,老人和孩子們,他們沒人照顧,沒人關心……”潘美琳眼裏平靜,“我怕他們過得不好。”
“所以,你就心甘情願跟着方爲民當狗?”
“不要說的這麽直白好嗎?痛。”笑着,潘美琳用玩笑的口氣說着,看起來卻像是無所謂了。
“我說錯了?”
“也許吧,嗯,你願意聽我說說話嗎?”
“在聽。”
“坐着吧,有點長的,要不要喝水?”
“不用,謝謝。”
“好吧……”
潘美琳抿了一口溫水潤唇,想了幾秒,然後看着水杯裏的漣漪,輕聲地說起了故事,“我記得,我第一次,應該是十三歲,剛過完生日。那時候,我住在孤兒院的宿舍,有一天晚上,他把我叫到雜物間……嗯,當時的情形,大概就和那晚上差不多吧,我這裏……”她撩起頭發,露出額角的大約一截指長的疤痕,“他抓着我的頭撞在箱子上撞出來的,當時差點就失血過多死了。他威脅我說,要是敢說出去,就把我趕出孤兒院,讓文豪他們也過不上好日子……”
“呵,我很害怕,我那時才十幾歲,沒有親人,他在我們心目中,本來就是爸爸那樣的角色,所以……我覺得惡心透了,呵呵,擔驚受怕,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那時候讀初中,初一還是初二吧,因爲成績不錯,又挺乖的,所以我們班的班主任平時挺照顧我,不過,那段時間,我根本就學不進去,也不想回福利院,整天渾渾噩噩……後來,她就發現了,問我,發生了什麽事啊,跟老師說啊……我就真的跟她說了,她聽了很生氣,我還記得,那時候她還挺着個小肚子……”她稍稍歇了口氣,低着頭,繼續說道:“我以爲我終于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可以解脫了,呵,呵呵……”
“算了……”
“呵,沒事了,我都,有點想不起來了,呵呵……”她擡起了頭看他一下,笑着說:“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好啰嗦?呵,總之,後來怎麽樣,我都記不清了,反正我最後又被他領回了福利院,然後,呵呵……”
他聽着,雖然有了些心理準備,但仍然錯愕。
潘美琳還是笑,表情卻紋絲不動,“我在一個小黑屋裏,十多個小時,沒東西吃,沒有水喝,不能上廁所,隻有桌子上的一張紙和一支筆……我那時候,以爲自己要死掉了,血都幹了,痛的要死……我不想死,我還想上學,還想談戀愛,我還想結婚生孩子,我還要照顧文豪長大……我等啊等,最後實在熬不住,隻好簽字了……呵,我重獲自由了……”她握着杯子的手在抖,卻依然挂着麻木的笑,“然後,我才知道,我的那個老師,出了車禍,死了,死了,肇事司機到現在還沒抓到……”
“從那時候開始啊,我就覺得,算了吧,算了,他想我怎樣就怎樣吧,讓我做什麽,就做什麽吧,反正,我也就那樣了,隻要福利院的孩子們好好的,受罪就受罪吧,反正,也就那樣了……”
她說到這,又失聲笑出來,“呵,再後來,他幹什麽,我都裝作看不見了,随便吧,我管不着啊,管不了,我不想像那個老師一樣,死的不明不白呀,我什麽都沒有了,就隻要孤兒院好好的,我就不奢望其它了……直到啊,又有一個女孩子,呼,淅——”她摸摸眼角,抹抹鼻子,“我還記得,她找我哭訴的樣子,可是,我幫不了她,幫不了她,我連自己都幫不了啊,我,我……”
他雙手插兜,靜靜站着,猶如冰雕。
潘美琳又擦擦眼角,諷刺地笑着說:“人就這麽沒了,沒了,呵!那時候,根本沒人在乎我們,沒爹沒娘沒人要的孩子,根本沒人在乎,那時候,我恨,恨透了這個世界,恨透了自己,但我實在沒有勇氣死啊,我不想死……”
“所以,你就看着他害人?”
“不然呢?”
她流着淚的雙眼充滿了怨恨:“你指望我像你一樣,當個正義使者,去懲罰他?跟他拼命嗎?像我老師一樣?像那個女孩子一樣?還是再關十幾個小時?還是告訴全世界,我有多髒?有多爛?”
他張張嘴,卻啞了。
“呵!”
她不屑地笑,擦幹眼淚,“對呢,我就是一個爛貨,犧牲一個爛貨,多劃算啊,反正又不是你……”
“自暴自棄,難道就好嗎?”
“抱歉,我沒那麽堅強,也沒那麽聰明……”
她自嘲地笑笑,“我不是超人,我沒有超能力,我也沒那麽偉大,我隻是一個女人,一個沒爹娘沒親人要的女人,從我住進福利院那天起,福利院就是我的家,福利院的人,就是我的家人,隻要家在,家人還在,隻要能保證他們過得好,讓我做什麽都行,反正啊,我已經完了,就當作廢物利用呗……”
“你覺得他們過得好?”
“至少他們的生活條件變好了,不是嗎?人啊,得先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她看着他,眼裏又有了些光彩,戲谑道:“你看,好死不如賴活,我現在不就等到了嗎?”
“……”
“從你第一天走進我們福利院啊,我就覺得你跟别人不太一樣,呵呵,有那麽一會,我還以爲我戀愛了,噗——”說到這,她突然笑了。這一次,她笑得開顔,眼角微微眯着,真的笑了。
“……”
“哈,開個玩笑的,按照年齡算,我跟你媽都快要一個輩了。”說着,她又‘嗤嗤’地笑起來。
“你看起來最多30。”
“噗,真的假的?”
“真的。”
“噗,呼呼,就算是假的我也很高興……”她看着他,神色軟和,“謝謝你,聽我發了這麽久牢騷。”
“要收錢的。”
“呵?”
“開個玩笑……”他歪歪頭,想了一下,“挺好的,嗯,接下來,你就好好休息吧,好戲才開始啊。”
“嗯,我很期待,啊,我确實累了,要好好睡一覺才行……嗯,我還有個小要求,不知道可不可以?”
“嗯?”
“幾秒就好。”
她說完就站了起來,來到他面前,輕輕地抱住他。他僵了一下,然後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謝謝——”
潘美琳笑一下,轉過身去,“我幫你倒杯水吧……”
但其實,雙方都有默契的。但是,她還是去倒了一杯水,雖然回過身來時,他果然已經不見了。
她站了一會,然後笑一下。回到房間,坐到梳妝台前,她稍稍化了妝,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随後,她回到床上,安靜地躺下,緩緩閉上了眼。累了,真的累、好累,該好好的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