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伺候楊老夫人幾十年,知道她心裏已經服軟,隻是面上下不了台。
小聲回道:“你老就想你,你是看在娘娘和王爺的面上才搭理她的,否則,你眼神都不會給她。”
楊老夫人繃着臉道:“本來就是這樣,若不是想着景行,老娘才不會理她。”
“老奴知道,老夫人是爲了王爺才忍下這口惡氣。王爺事成之後,定然會感激老夫人,孝敬老夫人的。
老夫人想想,等王爺事成了,您可是至高無上的老太君,誰見了您不得敬着您呀!”
王嬷嬷一通順毛捋,将楊老夫人捋得很舒服,“行吧,爲了娘娘,爲了王爺,老身暫且饒過她這一回。”
呂子欽回到疏影苑,沐浴更衣後,坐在屋裏乘涼,直到葉夫人院子裏的下人過來禀,“六爺,夫人好了,問六爺好了沒。”
呂子欽起身道:“告訴母親,我在蘭園門口長廊等她。”
下人曲膝退下。
呂子欽正要外出,如軒打探情況回來。
呂子欽說道:“我先陪母親過去,晚些時候再說。”
如軒點頭應下。
呂子軒在蘭園門口等片刻,葉夫人帶着丫鬟婆子過來。
母子二人往榮安堂而去。
路上,葉夫人問道:“子欽,你說,她見着咱們會不會發飙?”
呂子欽知道母親心裏懼老夫人,搖搖頭,安慰道:“不知。母親不用擔心,她若好好的,你便好好的待她。她若無理取鬧,你甩手走人就是。”
葉夫人側頭看向呂子欽,“還能甩手走人?膽是不是有點大了?”
呂子欽笑着說道:“不大,剛剛好。人與人,該相互尊重。長慈子孝這話,是先有長輩慈,才有子女孝。她不慈,你用不着孝。想想做的事,她不配你孝敬她。”
葉夫人有些擔憂的說道:“話雖這麽說,她若鬧氣來,咱們還是無理。”
呂子欽說道:“她若鬧,母親盡管跟她吵,大不了,她拿孝道說事,将母休了。若是那樣,正合咱們的心意,往後再與英國公府沒有半點關系,再不用理會她了。”
葉夫人茅舍頓開,點頭道,“子欽說得是,我又不靠英國公府養活,她要一怒之下将我休了,我得放炮竹感謝她。”
呂子欽抿嘴笑了。
葉夫人想明白後,心裏一下有了底氣,腰杆跟着挺直了。
一行人還未行到榮安堂,英國公院子裏的下人過來禀道:“六爺,國公爺有請,讓六爺到文淵閣說話。”
呂子欽說道:“告訴國公爺,我去給老夫人請了安就來。”
下人退下。
葉夫人道:“子欽,我一人去也行的,你不用陪着我。”
呂子欽淡淡的說道:“讓他等着。”
葉夫人會意過來,不再多話。
母子二人去到榮安堂,見禮後,楊老夫人淡淡的說道:“來了,坐吧。”
葉夫人與呂子欽對視一眼,在靠門邊的錦凳上坐下來。
楊老夫人看一眼坐得遠遠的葉氏,說道:“你坐那麽遠作甚?不能坐近些?與你說話還得扯着嗓子喊。”
葉夫人拿不準備楊老夫人的态度,起身坐到軟榻的下首。
呂子欽眼睛微眯,雖搞不清楊老夫人爲何轉了性子,想着她不會爲難母親,放下心來,起身告辭。
楊老夫人不願意多看呂子欽,擺擺手,淡淡的說道:“你祖父尋你有事,你去吧。”
呂子欽出門,看眼候在門外的姚嬷嬷,交待道:“讓她們機靈些。”
姚嬷嬷曲膝應下。
呂子欽從榮安堂出來,見杜斌迎面過來,眼神不由得深了幾分。
杜斌見呂子欽出來,明顯的松了口氣,欠身見禮道:“六爺。”
呂子欽微微點頭,“杜叔有事?”
杜斌忙說道:“無事,國公爺讓小的來迎迎六爺。”
呂子欽恍然,英國公這是擔心楊老夫人爲難他?這讓呂子欽心裏湧起異樣的感覺。
朝杜斌微微颌首:“有勞杜叔了。”
杜斌哈着腰說道:“哪裏哪裏,小的應該的,六爺請吧。”
說着,杜斌禮讓着讓呂子欽走在前。
呂子欽擡步往文淵閣方向去,杜斌跟在身後。
呂子欽走到文淵閣門口,聽到院裏傳來呂子然哭嚎聲:“你都是遲暮的老人了,你怎的還這般狠心?
不管他是你的孫兒還是曾孫兒,他都是呂家血脈。
你縱是不讓他留在府裏,你将他送出去也行,好歹你留他一條命呀。
你的心是鐵做的嗎?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杜斌聽見呂子然的聲音,“我的娘呀,大爺怎的過來了?”
杜斌嘴裏說着,人已經敏捷的越過呂子欽,先一步跨進院裏。朝下人呵斥道:“大爺喝醉了,還不快些将大爺送回去。”
幾個小厮湧上來,将呂子然架起往外拖。
呂子然被人拖着,雙腳蹬地抗掙,嘴裏哭訴着:“一個孩子都容不下,就不怕遭報應嗎?高高在上的祖父,你就不怕嗎?”
衆人拖着呂子然從呂子欽身邊經過,呂子欽聞到濃郁的酒味。
呂子然果然吃了酒,借着醉意來向英國公讨公道。
呂子欽站在原地看着漸去漸遠的呂子然,突然覺得他不那麽可惡了,甚至有點可憐。
“六爺,咱們進去吧,國公爺還等着呢。”杜斌提醒道。
呂子欽收回目光,說道:“走吧。”
杜斌原以爲呂子欽會過問呂子然的事,沒想到他隻字未提。
呂子欽進到書房,見英國公背對着門站在窗前,拱手欠身道:“國公爺!”
英國公被一聲“國公爺”叫得攥緊了拳頭,心裏暗歎,臭小子跟他爹一樣,記仇得很。
英國公轉頭看向呂子欽,“來了,過來坐吧。”
呂子欽欠身道:“謝國公爺。”
英國公走到書桌邊坐下,示意呂子欽坐到對面的椅子。
呂子欽坐下身來,杜斌奉上茶,侍立到邊上。
英國公寒暄道:“你外祖母身子可還好?”
呂子欽不想與之周旋,欠身回道:“還不錯。國公爺叫子欽回來有何事?還請國公爺直說。”
英國公被呂子欽直來直去的話問得有些下不了台,惱火得想訓斥幾句,迎上呂子欽清冷的目光,又将訓斥的話咽了回去。
沒好氣的說道:“你的親事已退,你這記恨的性子是不是該改一改?”
英國公直白的說這事,到讓呂子欽有幾分意外。
說道:“性子天生的,怕是改不了了。況且,這親事是怎麽退的,國公爺不會不清楚吧?”
英國公端起茶杯抿口茶,放下茶杯道:“之前的事,是老夫武斷了,沒有顧及你的感受,老夫向你道句不是。
行了,事情過去了,這事就翻篇了,你也别揪着這事不放。”
呂子欽詫異的看着英國公,好似不認識他一般。
在他的記憶裏,英國公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在這座府邸裏,隻有别人的錯處,他何時錯過?
嚴格的說,他何時認過錯。今兒,他竟然向他承認他錯了,還向他賠不是。
英國公被呂子欽盯得有些不自在,腫聲腫氣的說道:“這般看着老夫作甚?
你父親來信了,他計劃中秋後啓程,算算日子,臘月裏可以到京。
正好,你的前程打算包括你的親事,你都可以好好與你父親說說,老夫不再摻和你的親事,你也不必避着老夫。
英國公府是你的家,你也别成天往承國公府跑。”
說着,英國公從案頭的文書裏抽出一封信遞過來,“這是你父親給你母親的信。”
呂子欽伸手接過信,看一眼,然後收到袖袋裏。
英國公接着說道:“柳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好,你嬸嬸得回去侍候些日子。
楊氏傷着腰,身邊得有人伺候。她雖不是你父親的生母,但她是老夫人繼妻,你父親得尊她一聲母親。
她卧病在床,你母親作爲長媳,于情于理應該伺候在床前。”
呂子欽不言語,任英國往下說。
呂國公也不指望他回應自己,接着說道:“老夫人知道,楊脾氣不好,之前也做過許多蠢事。
你二叔與子然做出讓人不齒的荒唐之事後,她的脾氣收斂了許多。
她也知道,偌大的國公府,得有行有品的人來做主。
興許,之前她對子然還抱有希望,如今這點希望斷在子然自己手裏,她也死心了。”
英國公的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了,呂子欽并不買賬,接過話來,“我不觊觎英國公府的一切,英國公府國公爺想給誰便給誰,國公爺好也不用與我說這些。
母親如今的身份還是英國公府的長媳,她該履行的義務她會做到,但前提是老夫人不能無理取鬧。
倘若老夫人像今日這般行事,母親會立馬轉身離開。老夫人若拿孝道說事,國公爺可以以大家長的名義給母親紙休書,抑或父親回來給母親一紙休書。
一句話,老夫人想像重前那般搓磨我母親再不可能了。”
英國公看着呂子欽,心裏的怒氣也是洶湧澎湃,面上卻努力克制着,半晌,說道:“你怎麽可以說出讓你父親休你母親的話來?你這是大不孝!”
呂子欽看到英國公的眼底的怒火及臉上的隐忍,他迎着英國公的目光,倘若在以前,他也不會甚至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呂子欽以往的認知裏,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三綱五常,是爲人之本。
所以,呂子欽看着楊老夫人搓磨自己的母親,卻無能爲力,隻能借口秦老夫人的身子不好,憑着皇上對外祖母一家的愧疚,再仗着皇上的權勢将葉夫人置之于承國公府裏,從而避開楊老夫人。
呂子欽這些日子與顧花語相處,受顧花語的影響很大。
人與人之間相處,三綱五常重要,相互尊重也很重要。
讓人敬重的,不隻是權威,更重要的是德行。
你若德行無虧,自然有人敬重,你若德行有損,隻有懦弱者才會屈服于你的淫威。
呂子欽反問道:“爲什麽不可以?父親爲了大興百姓,爲了英國公府的前程,戍守邊關,征戰沙場。父親于國是忠臣,功臣,于英國公府,他也是功臣。
可于他的妻兒呢,他常年在外,于妻于子,他都是失職的。
母親爲了保全她和我的性命,要求一紙休書,有何過份?國公爺别忘了,我手上有楊老夫人朝我下毒,雇人殺我的證據。”
英國公頹然的靠到椅背上,歎息道:“子欽,一家人,何至于此?咱們就不能好好的說話?過往的事,錯都錯了,咱們能不能别揪着不放?”
呂子欽淡淡的說道:“英國公這話說得好生無理,老夫人狠心的朝我下毒的時候,她可曾想過大家是一個屋檐下生活的一家人?
她雇人要我的命時,她可曾想過大家是一家人?
英國公不顧我的意願給我定親,拿我心上人的安危來威脅我的時候,可曾想過,咱們是一家人?
我在想,若是事态朝着你設想的方向發展,咱們之間會不會有今日這場對話?你會不會顧及咱們是一家人?
我想,以您老的狠絕,我會如子然那般,被一衆下人拖出去,被禁锢在這座府邸裏,以酒消愁,行屍走肉一般,活着跟死了沒有二樣。”
英國公被呂子欽說得啞口無言,隻剩睜圓雙眼瞪着他。
呂子欽沒有因爲英國公瞪眼而停下來,話既然扯開,索性就表明自己的主張。
“老夫人下毒也好,雇人追殺我也好,我都留有證據。之所以未公之于衆,是母親顧念與父親之間的那份情意,母親不想父親知道後傷心。
你最好勸老夫人收斂些,否則,這些家醜暴出來,于英國公府,于娘娘,于王爺都不好。
母親在府的日子,我會時常回來。當然,我時常回來,是擔心母親在這裏受委屈,而不是我不記過往的事。
國公爺需要記住,我記仇,且很記仇。”
呂子欽站起身來,欠身作别,“子欽還有許多書未看,就不打擾國公爺了,子欽就此别過。”
說完,呂子欽也不看英國公鐵青的臉,轉身拂袖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