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服藥之前,老夫人夜裏很晚才能睡下,稍稍有點響動,人就醒來。而且夜裏還要起一二回夜。
就算這樣,到寅初一刻,老夫人定會醒來。
因爲這,胡太醫說過不隻一回,老夫人的病都因夜裏歇不好。
這些年,老夫人沒少吃安神的藥,可就不起用。
六爺這回帶來的丹藥,簡直神了。
老夫人服下沒幾日,精氣神好了不說,夜裏有睡意了。
每日酉末,老夫人必定上床歇下,躺下不到一柱香便睡着。中途還不起夜,一覺睡到寅末才醒。”
說起秦老夫人的日常作息,馮嬷嬷滔滔不絕的停不下來。
呂子欽嘴角抿起,問道:“如今外祖母睡着後,身邊有響動也不會醒了嗎?”
馮嬷嬷點頭道:“嗯,起初,老夫人歇下,老奴總是輕手輕腳的,不敢走動。
有一天,胡太醫也這般問老奴。胡太醫讓老奴等老夫人睡安穩了試一試。
于是,老奴等老夫人睡了,就動了動屋裏的桌椅。
那個響聲,若是在之前,老夫人必定會醒,那次老夫人卻沒醒。
之後,老奴又試了幾回,老夫人都未醒,除非聲很大,很吵,老夫人才會醒來。”
呂子欽點點頭,說道:“過了上元節,再請胡太醫上門來給外祖母請請脈。”
馮嬷嬷曲膝應道:“好的,老奴記下了。”
話語間,呂子欽行到堂屋門口。掀簾進去,從暖閣裏傳來外祖母朗朗的笑聲。
芙蓉見呂子欽進來,朝秦老夫人禀道:“老夫人,六爺過來了。”
秦老夫人笑着說道:“子欽來了?快講進。”
呂子欽進到暖閣,先朝秦老夫人見禮,然後朝錢夫人和葉夫人見禮。
秦老夫人招招手,拍了拍身邊的軟榻:“子欽,坐這兒來。”
呂子欽欠欠身,坐到秦老夫人身邊。
秦老夫人握了握呂子欽的手,滿意的點頭:“嗯,手溫熱,不錯。”
葉夫人見呂子欽穿得單薄,正想問他爲何不多穿些。
聽了母親的話,葉夫人伸手過來摸了摸兒子的手,“還真是!往年,子欽可是最怕過冬的,一到冬天,手凍得根冰棍似的。”
秦老夫人點頭道:“就是,下雪天,你阿爹都不讓他出門。”
說到葉尚書,大家都靜了下來。
還是葉夫人先開口:“等天晴了,咱們去慈恩寺上香吧,請師傅爲阿爹做場法事。”
秦老夫人點點頭,“行,不用等天晴,咱們初六就去。”
錢夫人贊同道:“初六去最好,寺裏的師傅不算太忙。往後,又是上九,又是上元,寺裏的師傅們都好忙的。”
呂子欽欠身道:“好的,那子欽去做安排。”
秦老夫人點頭道:“嗯,你回頭去安排吧。”
說完,秦老夫人看向葉夫人,“姗兒,英國公府那邊,你們還是要回去請請安。
今日已經初三了,每年的年酒,英國公府都放在初四,你們若不回去了,你們家老夫人怕是又有話說了。”
葉尚書去世後,秦老夫人病下,皇上口谕,讓葉夫人與呂子欽回承國公府侍疾。
母子二人便在承國公府住下。
提到英國公府,葉夫人心裏的怨氣直往上冒。
“阿娘,好好的日子,能不能不提那邊?我與子欽不回去,她才樂呵呢。大正月的,咱們幹嗎去給人添堵?”
秦老夫人沉下臉來問道:“好好的,怎麽這麽說話?三十那日回去受氣了?”
在自己母親與嫂子面前,葉夫人毫無顧忌,将心裏的不滿一一數落出來。
“三十那天,我與子欽聽阿娘的,回去過年守歲。
咱們早飯後回去,辰時到家,知道老夫人難伺候,我與子欽院子都未回先去給她請安。
哼,她明明跟李氏在屋裏閑聊,卻讓下人說頭痛,不方便見咱們。
讓我與子欽在外候着。
這一候,就候了兩個時辰。
站得我兩腿都僵了,三十那日,多大的雪,長廊上多冷?
最氣人的,她說她頭痛,卻笑得格外開懷,笑聲響得榮安堂外都聽得見。
當時,若不是子欽勸着,我扭頭就回來了。
兩個時辰後,她用完中飯,才讓下人傳我與子欽進去。
我與子欽給她請安,她直抱怨,你們要回來,事先也不讓人回來通傳一聲。
前日就将過年的事安排下去了,你們今日回來,又沒有備你們份例。”
葉夫人學着楊老夫人的調調說話,末了,說道:“阿娘,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麽話?堂堂一個國公夫人,如此小心眼兒!堂堂一個國公府,還能少了一口吃食?”
秦老夫人聽後,微微歎口氣,寬慰道:“你都知道她小心眼,你還跟她見什麽氣?”
葉夫人端起桌上的杯子喝口茶,放下杯子道:“我也不想與她見氣,奈何她做事太出格。
就過年的事,我心裏清楚着呢。
她不想我與子欽回去,因爲子欽回去了,家裏祭祀之事就在子欽身上,她的兒子孫子都沒資格上前,隻能在邊上候着。”
秦老夫人說道:“你這不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嗎?幹嗎還生氣!”
錢夫人邊給葉夫人續茶,邊寬慰道:“與她相處幾十年了,都知道她是什麽人,何苦生氣?
咱們子欽的身份擺在那裏,她還能越得過去不成?”
葉夫人歎口氣,說道:“話是這麽說,但想到他們給子欽氣受,我心裏就難受。”
都是做娘的,誰能見得自己孩子受人欺負?
錢夫人安慰的握了握葉夫人的手。
呂子欽将一碟幹果遞到葉夫人面前,寬慰道:“阿娘吃些幹果,放寬心,兒子這麽大了,受不了氣。”
秦老夫人跟着勸道:“你得往寬處想,子欽大了,他有能力護住自己。”
葉夫人可不這麽想,氣悶道:“這是兩回事。我氣她做事過份,氣自己太懦弱。”
秦老夫人笑着打斷她,“得了,你看你,越說越離譜了。
我知道,遇上這樣的婆婆,這些年你過得憋屈。可她的身份擺在那兒,該守的孝道,你還得守不是?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
你阿爹在世時常說,人了,最重要的,是要學會跟自己相處,學習寬慰自己。
你哪裏懦弱了?在阿娘眼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子欽是你兒子,他長大了,他能護住他自個兒,甚至能護住你,這是你的福氣,你該高興才是。怎麽反到難過上了?”
葉夫人沉默不語。
錢夫人接着勸道:“母親說得是,你呀,該高興才是。”
芙蓉進來禀道:“老夫人,門房進來禀,五皇子過來給你拜年。五皇子的車已經過了春晖路口。”
秦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即說道:“傳下去,開中門,迎五皇子。”
芙蓉退下去,秦老夫人擡起手,呂子欽趕忙伸手将秦老夫人扶起來。
秦老夫人玩笑道:“托你的福,老身得五皇子上門拜年了。”
呂子欽接過馮嬷嬷手裏的鬥篷給秦老夫人披上,扶着秦老夫人往外走。邊走邊說道:“也不見得是托孫子的福,五爺有可能受皇上的托呢。”
秦老夫人歎口氣,說道:“也是,皇上是長情的人,可憐娘娘沒有福氣。”
葉夫人與錢夫人跟在身後,一起往外走。
一行人迎到大門口,五皇子的馬車正好停下。
五皇子從車上下來,秦老夫人帶着一衆人向五皇子見禮。
五皇子欠身還禮後,幾步行到呂子欽的跟前,“子欽,新年好!”
呂子欽欠身回道:“五爺新年好。五爺裏邊請。”
五皇子點點頭,行到秦老夫人的右邊,伸手扶着秦老夫人的手往裏走。
邊走邊說道:“老夫人,父皇讓景行過來給您老拜年。父皇賜了好些東西,給老夫人的有千年人參,還有上上好的燕窩。給夫人的有雲錦,給明錦的是東珠什麽的。”
秦老夫人一聽是皇上讓五皇子過來的,停下腳步就要行禮。
五皇子急忙扶住秦老夫人,不讓她跪下去。
“老夫人,您老千萬别行禮。父皇說了,父皇就怕打擾老夫人,才不敢讓高公公上門來拜年。父皇還囑咐景行,讓景行替父皇給您老磕頭行禮來着。”
秦老夫人聽得眼圈泛紅,擡手抹抹眼角,說道:“皇上有心了。謝謝皇上,謝謝五皇子。
五皇子能過府來坐坐,都是老身無尚的榮光,哪能磕頭行禮?使不得,使不得!”
五皇子笑着欠身道:“老夫人言重了,這都是應該的。”
一行人去往會客廳,秦老夫人坐下後,五皇子上前一步,一個頭磕了下去。
吓得秦老夫人立即站起來,嘴裏連連說道:“使不得,使不得。子欽,趕緊扶五皇子起來。”
五皇子說道:“老夫人,你讓景行行完禮,否則,景行回宮無法向父皇回禀的。”
呂子欽站在一旁,對秦老夫人道:“外祖母,讓他行禮吧,否則,他回宮沒法交差。”
“這……”秦老夫人隻得等五皇子行完禮,起身将其扶起,然後分尊卑相坐。
話了一會家常,五皇子連連朝呂子欽使眼色。
秦老夫人見後,說道:“坐了許久,我也乏了。子欽,你帶五皇子到你那兒去坐坐,好生招待五皇子。”
呂子欽欠身應下,朝五皇子欠身道:“五爺請。”
五皇子立即站起來,朝屋裏的人欠欠身,輕快的出了會客廳。
呂子欽朝秦老夫人拱手作别。
秦老夫人揮揮手,低聲道:“趕緊去吧,好生招待。”
呂子欽點點頭,然後出了會客廳。
五皇子等呂子欽出來,笑着說道:“子欽,今兒能出去玩嗎?”
呂子欽問道:“去哪裏?”
“子勳說城南盧家象棚今日有關撲,極精彩。你去不去?”
五皇子帶着幾分殷切的問道。
呂子欽搖搖頭,“在下有孝在身,不宜去那樣的場合。五爺随子勳他們去吧。”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五皇子背着手往前走,邊走邊說道。
呂子欽跟在五皇子身後,“我是有孝在身,你又不用守孝,你去你的呀。”
五皇子搖搖頭,說道:“跟你一塊才能赢,去年你不在,我跟他們一道,每回都是輸。”
呂子欽笑道:“那你跟他們反着來,他們輸,你不就赢了?”
“問題是,他們跟着我押!”五皇子無比煩惱的說道。“算了,不去了。要不,咱們去東州仁和店,他家的素宴做得好,叫上渙之、文德他們,怎麽樣?大家許久未見你,都想和你聚聚。”
呂子欽想了想,點點頭,“行吧,就叫渙之與文德,大家一起喝杯茶。”
五皇子見呂子欽應下,轉頭朝承允吩咐道:“讓人去仁和店訂個小院,通知渙之和文德,讓他們到仁和店碰頭。”
承允欠身應下,退兩步轉身離開。
承允剛走幾步,五皇子揚聲叫道:“等等。”
承允立即停下腳步,轉身問道:“爺還有何要吩咐的?”
五皇子說道:“記得告訴掌櫃的,讓他備桌素宴。”
“小的記下了,爺還有别的吩咐嗎?”承允欠身問道。
五皇子看向呂子欽,“子欽還有什麽吩咐的?“
呂子欽搖搖頭,“沒有。”
五皇子朝承允道:“沒了。你去吧。”
二人去到仁和店時,承允已在門口候着,“爺,已經安排好,在東邊的梅園。”
五皇子點點頭,說道,“好,帶路。”
承允往前帶路,将二人迎往東邊的梅園。
五皇子問道:“渙之,文德他們到了嗎?”
承允欠身應道:“回爺,到了。還有李府的李大公子已到了。”
五皇子頓一下,疑問道:“李府的李大公子?誰?李澄?”
“是,李澄,李大公子。小的去江府遞帖子時,李大公子正在江府。聽了小的意思,江四公子便邀李大公子同往。”承允應回道。
五皇子看向呂子欽,“子欽,你看?”
呂子欽說道:“無妨,走吧。”
五皇子見呂子欽不介意,雀躍道:“走,咱們進去。”
進到東邊的梅園,五皇子看看長廊兩邊的梅花,感慨道:“這京城,除了子欽疏影苑的梅林,就數仁和店的梅林打理得好了。暗香浮動,讓人心曠神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