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沉悶的聲音從手掌下傳出來：“我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從什麽時候發生的。大概是某一天，一年多前的某一天，我忽然發現奶奶他們很少給我寄信了。之前一直有聯系的人，都中斷了來信。那時候，我正在忙工作上的事情，發現這一點後，就給奶奶寄了信。
“那封信也沒收到答複。我就又給有過聯系的人都寄去了信件。它們全都石沉大海……我從那之後，開始變得擔憂。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另一方面，我在人間遇到的鬼魂越來越多了。這種數量……不是滿街都是鬼魂，而是以前，我好不容易、一輩子才遇到一兩個，其中一個還是不能确定身份的，那時候突然間，一兩周就能碰到一個。那些死去的人——因爲工作的關系，我其實接觸過不少死人——那些死去的人，好像一下子都會變成鬼魂了。被殺死的人變成了鬼魂，病死的人變成了鬼魂，死于突發意外的人也變成了鬼魂，還都留在了人間。”
男人放下了手，表情無比沉郁，“他們也有些無所适從。我是說那些鬼魂，也有些無所适從。被殺害的還好些。他們想着複仇，就去複仇。還有些，死亡原因隻是意外，甚至是因爲自己不小心導緻的意外，他們都變成了鬼。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辦，慢慢地就……慢慢地，就變了。變得暴躁，變得陰沉，變得有些不可理喻。”
男人苦笑了一下，“我原本對他們是同情的。遇到了那樣的鬼魂，我都會說中轉站的事情，會告訴他們，不管在中轉站，還是從中轉站進入新的輪回，他們都會有更好的生活。就是留在人間……遇到他們的時候，我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他們留在人間，又不是爲了複仇……
“我那段時間遇到了一個男人，他三十多歲，因爲操作失誤，被卷入機器中，不治身亡了。他在工廠工作，已經結婚，家裏面還有兩個孩子。他那樣失落，那樣哭着……他一直留在自己的家人身邊。我和他一起聊過天，抽過煙。雖然他并不能喝，隻是我自己抽了幾口。他說自己無法放下家人，既然不是強制要求去中轉站，他想要留在家人身邊，一直看着他們也是好的。但那樣的情況……那樣的情況并沒有維持多久。和他見面幾次後，我們就分開了。再見面，是一個多月後。他的兒子死了。他兒子生病去世的。他妻子作爲單親媽媽，家裏面失去了重要的支柱，失去了一個經濟來源，她就變得非常忙。保險金根本不夠……孩子突然生病，花銷很大，她變得更忙了。他們的兒子被單獨留在家中，死的時候，隻有他在……他是鬼，那些複仇的鬼還能殺人，他什麽都做不了。”
男人抽了抽鼻子，低下了頭。
我不禁想到了青葉的說法。
鬼身上的陰氣會影響到人的健康。即使是身體健壯的成年人，長時間接觸鬼，都不一定能保持健康。小孩子整日被一隻鬼跟着，情況肯定更糟糕。
那個孩子的病不一定和他父親的陰氣有直接關系。可這種可能性依然存在。
“我知道這件事後，就找到他，想要勸慰他。”男人繼續說道，“他很消沉。他問我，是不是他們這種人，就是那種做着勞力、作爲工人的人，就活該這樣呢？他的态度那時候就不對了。我不知道他爲什麽會想到這方面。他那時候的情緒，都不是喪子的悲傷。我嘗試過開解他，現在看來根本是無用功。沒幾天，我就聽聞了他全家被殺害的消息。他的全家……他的妻子和女兒，都被殺了。在他家裏被殺害，找不到兇手，不可能有兇手。再後來，他工作的工廠，就是他妻女被害之後不到一周的時間，那間工廠發生的大火，很多工人被燒死，工廠老闆死在了工廠的辦公室裏，但不是被燒死的，是被殺的，和他的妻女一樣的死法。”
男人說到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們，都變得非常危險。”男人說道，“鬼不該存在在人間。我是那件事後産生了這樣的想法。中轉站、超能力者、鬼……這些都是有存在原因的。我一度想過，自己的職責，上天賦予我超能力，也就賦予了我消滅那些鬼的職責。但我的超能力并不能直接作用在鬼身上。我繼續給奶奶他們寫信，有時候一天寫十幾封信。我那時候已經知道，事情發生了變故。我還給所有知道名字的死者寫信。有些隻是在報紙上看到了訃告，我都會寄去信件。我想要收到回複，想要知道該怎麽辦。各種宗教傳說、宗教儀式我也有過研究。一些傳說中的方法、法術，我都實驗過。都失敗了。”
男人呼了口氣，苦澀地說道：“在三四個月前，在我以爲自己已經失去超能力的時候，我收到了回信。我真的以爲自己已經失去了超能力。我蹲守過郵筒。郵差從裏面拿信件的時候，我特意看過。我投遞在裏面的信的确不見了。但我收不到回信。直到三四個月前，我又遇到了一個鬼魂。他還沒發生變化。他是一個單身獨居者。我從工作的途徑知道了他這麽個人，給他寄了信。我收到了回信。回信地址，是他生前居住的地方。他變成鬼魂後，還留在那裏。我上門拜訪。他和其他鬼魂一樣，不知道中轉站的事情。但他知道那些管理者，他遇到管理者，還看到了管理者的死亡……”
男人深呼吸，直視鏡頭，“這件事非常重要。我從他那裏聽說了這件事。我不能确定這件事的真假，但我認爲它是真的。我現在說出來，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記住這件事。
事情的開始，就是我所說的，那個單身獨居者的死亡。他猝死家中，因爲住在偏僻的郊外，附近也沒有鄰居。他被發現死亡的時候，已經死了半年左右了。他具體的死亡時間，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但應該就是一年前，是第四階段開始的時間點。
在他死亡之後，他說自己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指引，順着一條路，前往一個地點。那應該是中轉站的入口。我之前有過信件往來的死者都不記得這一過程，即使記得，也隻是模糊記得自己走了很久，突然就到了中轉站。他原本也是不記得這些的，隻知道自己行走到了某個地方。到了那裏之後，他被眼前發生的事情刺激得清醒過來。他在那裏，看到了一場殺戮，一場針對管理者的殺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