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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畫角一聲天地裂102朱匣二

剛跨入帳内,撲鼻而來便是股淡淡的幽香,葛海山鎖眉前望,遠處的案台上,一個精巧的小香爐上空白煙萦繞。

趙元劫用力嗅了嗅,贊歎不已:“哇,香,好香!”

他話音方落,一個曼妙的身姿來到近前,葛海山見了其人,拱拱手:“張姑娘。”

張妙白沒有理他,笑着對趙元劫道:“少君,你可算來啦,來,裏頭坐。”說着,就要去拉他的小手。

孰料葛海山這時候橫跨一步,阻在了二人中間,老不客氣道:“少君有事在身,張姑娘若沒有要緊的話,咱們就先告辭了。”

張妙白不防他突然擋住,踉跄後退兩步,蹙眉嗔怪:“你這個下人,怎麽如此沒有禮數?不在帳外候着,還來動手動腳?”接着,就想喚人把葛海山趕出去。

趙元劫此刻忽道:“這是我三爹,不準你趕他。”

“三、三爹?”張妙白愣了愣神,旋即掩嘴笑道,“少君這說的哪裏話,你隻有都使一個爹,怎麽可與這種粗漢相提并論?”

趙元劫撅嘴道:“我三爹本事可大了,你若不信,可以和他摔跤試試。”

“摔跤?”張妙白這下傻眼了,下意識拿眼上下打量了葛海山,心想這漢子在趙元劫面前倒有些地位,于是立刻改口,“行,行。就讓他留在這裏,你随我去上首坐了。”

趙元劫跟着張妙白坐到了上首的椅上,葛海山一聲不吭,靜靜候在靠帳門處,不過一雙眼卻是死死盯着張妙白不放。

二人坐定,趙元劫左顧右盼,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張妙白抿嘴一笑,問道:“少君在找什麽?我這裏都是些女子用物,可沒你喜愛的玩具。”

趙元劫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剛剛的蜜餞……”

“哦哦!”張妙白掩嘴失聲笑出,在趙元劫一個孩子面前表現出的儀态甚是輕浮放縱,若不是顧念着趙當世,葛海山早便出聲呵斥了。

“唉,你瞧我,老忘事兒。”張妙白笑畢,扭扭‘臀部,順手從背後抄出一個木匣子。那木匣子通體朱紅,表面還打着蠟,在亮照下顯示出動人的光澤,一看就是精心打造。

木匣子擺上案台,張妙白将它推到趙元劫面前,說道:“少君請啓,裏面有你想要的東西。”

趙營最近雖然發展蓬勃,可處境依舊艱難,特别是在大肆擴兵後,營中物資更是拮據。無論趙當世、徐珲,甚至是侯大貴、郭虎頭,都過着十分清貧的生活。反觀這張妙白,仗着與趙當世有些關系,半點不體諒營中難處,隔三差五就會去後營要挾讨要物品,鋪張如故。葛海山冷眼旁觀,想看看這姓張的女子到底能耍出什麽把戲。

匣子打開後,趙元劫雙目發直,原來裏邊不僅有着蜜餞、幹果,更有許多形形色色、他見所未見的零食。它們散發出誘人的甜香,勾得趙元劫哈喇子都涎了出來。

趙元劫的癡态完全在張妙白的預料中,她暗笑一聲,伸出纖指邊指點邊道:“少君,這是芝麻糖,這是阿膠,這是酥糖……呵呵,都不是尋常物事,想官宦府裏也沒得這般齊全精緻,如不是少君這個貴客上門,我是甯願它們爛掉,也不輕易拿出來見人的。”說到這裏,拈起一塊芝麻糕,送到趙元劫嘴前,柔聲細語,“少君張嘴,諾,我喂你。”

可還沒等趙元劫湊上去,那邊葛海山雄渾的嗓音突然炸響:“且慢!”

此前他一直沒吭聲,張妙白光顧着趙元劫,一時間倒将他忘了,不想他抽冷子來這一下,驚得心裏一顫,手上的糕點也随之墜落,碎在地上。

“你、你……”張妙白氣急敗壞,臉上紅白相交,杏眼瞪向葛海山。

卻見葛海山三步并兩步躍至上首,大聲道:“都使昨日方言非常時期,營中當以勤儉爲先。在下不知這些玩意兒張姑娘是怎麽弄到手的,但衆兄弟尚飲雨吃風,這裏爲何明知故犯?”

前一句是對着張妙白說,到了後一句,目标便轉移成了趙元劫。

趙元劫年紀雖小,但畢竟經曆過許多冷暖,心智上比起同齡人要成熟,所以縱然頑皮,也知輕重,尤其是趙當世的話,他其實很聽。再加上葛海山義正詞嚴說出這番質問,他也覺有愧,輕咬下唇,将匣子蓋上,推回了張妙白身前,然後低頭道:“三爹說的有理,是我不該。”

張妙白氣得牙癢,心中大罵葛海山是什麽狗屁三爹,三番五次阻撓自己,不過她畢竟有心機,不快在臉上一瞬而過,轉眼就複變笑靥如花。她收起木匣子,陪笑道:“虎父無犬子,少君真是深有都使之風。”

葛海山滿意地對趙元劫點了點頭,退後一步。

張妙白自顧自又笑了幾聲,試圖化解局面上的尴尬,恰好這時一名婢女端上兩碗茶,便順勢接過茶道:“飯前先以茶水潤潤嗓子。這茶……隻,隻是普通貨色,少君放心飲用無妨。”說着,瞥了一眼巋然而立的葛海山。

哪知葛海山還是出聲道:“少君稍候。”說完,拿起趙元劫面前的茶碗,倒了一點在手掌中,然後将手掌裏的茶水喝了。等了小一會兒,沒什麽異常,才将茶碗放回原處,行個禮道:“少君請用。”

張妙白涵養再好,又豈能忍受如此針對?況且她養尊處優慣了,平素最是瞧不起葛海山這樣髒兮兮的粗鄙武夫,能對他一忍再忍,完全是看在趙元劫的面子。這下明顯的動作,連趙元劫都瞧出葛海山懷疑自己的意思,漲紅了臉,她自然也炸了。

“你、你給我滾出去,肮髒的臭蟲,不配待在我帳裏!”張妙白大呼尖叫,狀若癫狂,抄起身旁的木匣子就往葛海山身上砸去。木匣子砸在葛海山堅實的身軀上,無力地彈開,摔在地上,裏頭的蜜餞幹果散碎一地。

葛海山毫不在意,隻是微微一笑,扭頭就走,趙元劫這時也跳下椅子,緊跟上去,牽住了他的手。張妙白見狀,越加憤怒,站起身,一手叉腰,跳着腳厲聲辱罵,有若潑婦,更别提她語出極其污穢,就讓粗俗慣了的營中兵士來聽也要羞紅雙頰。

目的達到,葛海山充耳不聞身後接連不絕的污言穢語,拉着驚恐萬分的趙元劫揚長而去。張妙白看着二人掀幕出帳,兀自高聲叫罵了好一陣,到了最後,忽地哽咽,掩着臉癱倒在床上低泣。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很快就染濕了被褥的一角。她想不通,自己究竟哪裏出了岔子,竟讓素昧平生的葛海山如此輕視提防自己。越哭,越覺無助,黯然下無比希望這時候能有一個寬闊的臂膀供自己依靠。

而正在這時,剛好一陣溫暖從她背部傳來——她真的給人抱住了。

這一刻,她多麽希望這個将自己攬在懷中,低語安慰的男子是那個日日夜夜夢到的人。可是現實是,她很清楚,當下這個抱着自己的不是趙當世。

這人是後營後司把總吳亮節。

“小心肝兒肉,别哭了。”吳亮節的聲音傳入她耳,很溫柔,然而卻沒有給她帶來絲毫暖意。

“放開!”張妙白一掙,想将吳亮節推開,但是随後感覺自己被抱得更緊了。又試了幾次無果後,她嗚嗚咽咽,又哭了起來。

吳亮節用寬厚的手掌輕撫安慰着她。夏日炎熱,手觸處僅是一層薄薄的輕紗,摸上去,說不出地順滑暢意。

過了好一陣兒,張妙白的哭泣漸漸止息。吳亮節忽而心中一熱,對張妙白附耳低語了幾句,同時吃吃直笑。張妙白嬌嗔一聲,徹底倒在他懷中,軟軟罵道:“一天到晚都喂不熟的狗才。”

吳亮節覺對方的氣息逐漸急促起來,低聲淺笑:“外面好熱,你也好熱。”

張妙白哼了一聲,将懷中吳亮節的手拽出來,甩在一邊:“覺得熱就躲開些,自己玩兒去。”

吳亮節趕忙谄笑兩聲,道:“說笑、說笑,娘子别當真。”

張妙白推他一下,斥道:“營中可有不少眼睛色迷迷盯着我,再不三不四的,小心給人捅到你家都使哪去。”

吳亮節連連叫苦,但臉上卻是嬉笑如常,又把手滑到了張妙白的身上,聲若呓語:“你說誰敢瞅着你不放?你報一個名,明日我便挖一雙眼。就算他趙當世在身前,我也照挖不誤。”

他無心一句卻正中張妙白痛處,令其不禁動氣,猛地又是一推。

吳亮節這下沒防備,被她推到一邊,驚訝道:“怎麽了?”

張妙白轉臉呸他一口,帶着譏諷道:“你除了嘴裏會放幾個響屁,哪點比得上趙當世?我看你在他面前,當真就是條走狗。”

吳亮節全然不以爲意,連連點頭:“是、是,我是趙當世手下的走狗,不過,同時也是娘子你閨中的公狗。”說着,吃吃蕩笑出來。

張妙白瞟他一眼,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來,蔥指展開,在他臉上拂過,笑罵:“油嘴滑舌誰教你的?替你娘教訓你。”

吳亮節連忙接口:“娘子就是我娘,娘、娘,孩兒好餓!”胡言亂語着就想再度撲上去。

張妙白一手撐住他,搖頭道:“慢着。”

吳亮節着急地咽口唾沫,疑問:“怎麽了?”然後擺回身子,眉頭皺起,“莫不是方才趙元劫那小鬼的事?”

“你都聽到了?”

“嗯。”吳亮節得意地笑了笑,“要不是我及時通知,你如何知道他倆來了?那姓葛的兇神惡煞,沒準到了娘子帳内,貪圖美色,我怎可不盯梢着些?”

張妙白白他一眼,似怪非怪:“就你會說話,以爲人人都似你這般沒分寸?”言至此處,秀眉一蹙,面有愠色,“可恨那賊軍漢屢次作梗,要沒了他,趙小鬼早便吃了那些蜜餞。”

吳亮節接過話茬:“那姓葛的聽說早年是河南有名的大俠,常年跑江湖的人,有些提防心,倒是我思慮不足。”

張妙白哂笑道:“什麽直娘的大俠,到頭來還不是做了賊。”

吳亮節嗟歎道:“倒可惜了我辛苦搜羅來的那些個奇藥。隻要那趙小鬼舔上一下,蠱毒入體,往後死了,誰要想不到是咱倆下的手。”他掌管後營軍需,處處留心,終于得到了一些“蠱毒”的種子。隻要一入人體,一般都會潛伏數月,然後發作,殺人于無形,一般的大夫根本瞧不出端倪。張妙白本待一擊中的,所以将稀少的毒素都混入了木匣裏的零食中,怎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葛海山一出手,就将這一場好戲給壞了。

張妙白邊想邊道:“那賊軍漢不是普通人,有他在身邊,要除掉趙小鬼,恐怕沒那麽容易。”

吳亮節聞言一驚:“你,你的意思是……”

張妙白面若寒霜,不帶任何感情,冷冷道:“對,要除趙小鬼,必須先将那賊軍漢做了。”說話間,瞅見吳亮節面色有些驚疑不定,故意激他,“怎麽,你怕了?哎呦,我的吳把總床第上勇猛無比,下了床,就成廢物啦?”

吳亮節果然中計,隻聽他不忿道:“怕?有什麽好怕?姓葛的再猛,也隻是個小卒罷了,我是後營把總,弄死他還不是捏死個蝼蟻般容易。”口上雖然半步不讓,可心裏着實有些擔憂。葛海山所屬的夜不收不同一般,個個都是趙當世面前的梯己親信,真要放出來,連王來興、何可畏都得客客氣氣的。

當然,在姘頭面前,他自不會表現出半分不滿,爲了彰顯自己的無畏,還不忘加上一句:“就是趙當世,我又有何懼?他是一營之主不假,但真逼得老子急眼,一把火燒了他後營的辎重糧秣,彈指就叫他灰飛煙滅。”

張妙白對他的豪言壯語沒有什麽反應,隻是淡淡說道:“我隻要姓葛的死,你若敢做出不利趙當世的舉動,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吳亮節慌道:“一時亂言,娘子切莫當真,我嘴裏時常放屁,你也是知道的。”

張妙白聽了,莞爾一笑,拿手摸了摸吳亮節的頭,嬌聲道:“乖。”吳亮節哼哼唧唧,趁機撒嬌般倒在了張妙白榻上。

“可是娘子如此執意要那趙小鬼死,卻是爲何?要真被趙當世察覺了,我倆都沒好果子吃。”吳亮節直勾勾盯着她那白如羊脂的秀頸,心裏直歎美麗。

張妙白在他臉上拍了一下,不回答他,而是狠狠道:“我生平最恨别人和我搶東西。我喜歡的,誰也奪不走。”

吳亮節莫名其妙,正想再問,鼻間忽然陣陣幽香襲人,他正沉醉,耳邊嬌糯之音如縷傳至:“你隻要幫了我,做成了這事,往後我過得好,豈會忘了你的好處?”

張妙白媚眼如絲,款款而言,吳亮節則是意搖神奪,什麽思緒都抛到爪哇國去了,除了諾諾答應,再也顧不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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