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前日文相有奏章送到行營,提及孔聖後裔獻書,并有群臣上書請陛下敕封‘衍聖公’,以彰顯我朝尊聖崇儒之風。”行了一段路後,陸秀夫看似随意的禀告道。
“哦,孔氏南北兩宗爲此争執不下,又慫恿各自的門人弟子請立,這是逼宮啊!”趙昺停下腳步,哼了聲道。去歲收複山東後,便因爲由誰繼承‘衍聖公’的爵位引發一場風波,但基于雙方此前所爲,他并未予以回應,而是将此事擱置,現在蒙元覆滅在即,又舊事重提争奪爵位,讓他覺得聖人之後也是不能免俗,不免心生輕蔑之心。
“陛下,此事起因是孔氏南宗孔洙呈上重注《六經》,其對過去先賢注解不妥之處做了訂正,又對誤讀之處重新予以解讀。陸相覺得此事體大,召集朝中重臣及名士大儒檢讀,衆人意見不一,多有争論,誘發了立嗣舊事。”陸秀夫見陛下不悅,急忙解釋道。
“這孔洙倒是很有魄力,敢于對先人之言,賢者解讀做出更訂啊!”趙昺有些驚訝地道。要知道千百年來對于聖賢遺作的注解基本已成定式,現在将其推翻需要的不僅是學問大小了,而是需要相當的勇氣的。
“孔洙言稱前時賦閑在府,翻閱先人遺留的手卷,發現其中文字與當下刊行的文本有些出入,便一一加以訂正,并重新進行注解,耗時兩年才完成。因爲此事體大,便上呈朝廷檢讀,防止出現誤讀,爲他人利用。”陸秀夫言道。
“呵呵……其對那些方面做了修訂?”趙昺幹笑兩聲問道。
他作爲前世的現代人知道經過考古發現,世上流傳的古籍文獻并非是本來面目,流傳最爲廣泛的《論語》在春秋時期就有多個版本,而随着儒家成爲統治階級,便對其做了統一和修改,餘者被銷毀。後世出于統治需要,朝廷往往也會勘定新的版本,銷毀舊的版本,與原作有了很多的出入。
當然這種修訂也并非将原作改的面目全非,因爲過去沒有标點符号,而許多書籍是以手抄本流傳下來的。其中就有了修改的空間,可以從原作的斷句和筆誤中做文章,也就有了流派和新注,導緻一句話會有多種解讀,而朝廷則可根據需要暗中推崇其一作爲官定本,刊發天下作爲正本。
當然并不是每個人的重注都會引起重視的,這需要儒家大儒和名士作爲背書的,而孔氏作爲流傳千年的大家族藏有先人遺書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孔洙作爲孔氏直系後裔對先人遺作進行修訂也順利成章,并具有權威性,讓人更爲信服。
“臣也隻是粗略的讀了一遍,未能得其中精要。”陸秀夫言道,“以臣的淺見,其主要是對涉及義利之說及宇宙洪荒之源等方面做了重注,其中有些内容倒是很符合陛下的理念!”
“這孔洙倒是能體察聖意,揣度朕的心思啊!”趙昺聽了有些意外地道。
“陛下是……”陸秀夫見皇帝面色奇怪,不知是喜是憂,試探着問道。
“孔洙可有直系子孫在世?”趙昺沉思片刻突然問道。
“禀陛下,孔洙在祥興七年,得長子孔思楷;後在祥興八年赴任僞江浙行省儒學提舉,任上得次子孔思俊、幼子孔思溥以及兩女!”陸秀夫禀告道。
“哦,孔洙今年年歲幾許?”趙昺又問道。
“耳順之年!”陸秀夫答道。
“其是老來得子啊!”趙昺點點頭又道,“北宗可有什麽動作?”
“陛下,孔洙雖已六旬,但是身體尚康健。”陸秀夫答道,“北宗方面據奏報,其除了多次上書請立其子弟襲爵,上賀表祝捷外,并無其它實質舉動,倒是私下中與多位朝臣往來甚密!”
“孔洙年歲大了些,且又曾因到大都朝觐忽必烈,獻上我朝印信,擔任僞職,從而被朕罷黜,削去爵位。因此不适宜重新父爵,而其子嗣又過于年幼,難以擔當重任……”其沒有明言,趙昺卻也聽出了其中的潛台詞,摸着下巴權衡道。
“陛下,臣以爲當年我朝被迫南渡之時,孔氏第四十八世嫡系子孫、衍聖公孔端友奉召南遷。此前,阙裏孔子家族已有數十人投軍南下護駕。孔端友與族長孔傳召集阙裏族人商議對策,一緻同意舉全族之力護送鎮廟之寶南遷,免遭金兵擄掠,隻留孔端操、孔端秉及孔傳二弟孔若鑒守護林廟。”陸秀夫言道。
“孔端友與孔傳匆匆收拾完畢,率族人百餘名以及顔、孟、曾三姓族人,駕車套馬,扶老攜幼,惜别故土。他們躲避金兵擄掠,随宋高宗從瓜洲租船渡江,由跟從、随從而扈從,自鎮江經平江,過秀州,最終護送鎮廟之寶于二月中旬到達臨安。”
“一路上忠心耿耿,不離不棄,爲我朝立有殊功,而北宗先後受封于金和蒙元,另立宗門。孔洙在江南失陷後,雖入大都觐見僞帝,卻也是迫于形勢。且爲保全孔氏一族,從容應對威逼利誘,恪守忠孝節義,集合全族于城南家廟隆重祭祖後便攜妻赴任紹興,讓封于北宗,并未就爵,表明其對我朝仍心存懷念,并未忘記舊主!”
“陸相……朕的話還未說完,便急于爲其分辨,這是何意啊?”眼見自己話說了半截,陸秀夫便搶白了自己一頓,讓趙昺有些哭笑不得。
“臣莽撞了!”看皇帝滿是幽怨的小眼神兒,陸秀夫頗爲尴尬地施禮道,“臣雖有回護之意,也隻是請陛下清楚原委,但一切還請陛下定奪,臣不敢擅斷。”
“朕也無責備之意,陸相何必惶恐!”趙昺笑道,“其實朕也意屬南宗,畢竟其當年有護駕之功,又久居江南受朝廷厚恩,必然傾向我朝。而北宗百年間幾經沉浮,數異其主,爲蠻夷發聲,其襲爵已難讓人信服。”
“陛下所言甚是!”陸秀夫點頭道。但也暗松口氣,而今皇帝年長,權威日盛,朝野皆以其馬首是瞻,反對的聲音日衰,他作爲老臣雖仍得到信任,可言語也不得不謹慎。
“朕當下有個想法,陸相參謀一二,看是否可行!”趙昺沉吟片刻言道,“孔洙雖有功于朝,但其自身有污,已不适宜再度受封襲爵。朕本想從其年長的子嗣中擇選繼任,可誰知其子嗣皆幼,恐在回歸舊地後難以服衆,甚至被北宗玩弄于股掌之間!”
“陛下所慮不錯,但其有子嗣,若從旁支中擇選,又會壞了我朝定下的以‘嫡長’襲爵的舊例!”陸秀夫言道。
“自旁支中擇選皆是無奈之舉,朕自不可廢。”趙昺點頭道,“因而朕想仍以孔洙嫡長子襲爵,以賢長輔佐,待其至及冠之年再正式理事。”
“爲了防止北宗勢力強大,其北返後被架空成爲傀儡,可在南宗擇選近支優秀子弟随同前往,着令北宗遷出府邸另行安置,同時将北宗嫡系子弟以遊學之名送往江南,而後安置衢州看護家廟。”
“陛下之法可行。”陸秀夫颔首道,“南宗北遷可以重振中原文風,一掃百年蠻夷之氣,并将秉正之學回傳中原。而北宗子弟離開故地難免勢衰,可平息南北之間的争執,少了其的擎肘。而他們經江南儒風浸染也必會有所改變,且加強了南北儒學的交流,亦算件儒家盛世!”
“如此好事就做到底,就由朝廷撥付款項修繕曲阜孔府,給聖人再加封谥号,如何?”趙昺又言道。
他知道自東周魯哀公爲孔子封尼父後,曆朝曆代皆給其加封谥号,唐朝最多達六次,宋朝也有真宗加封兩次。而後曆史上也都有加封,直至民國時期止。蒙元也曾加封,但當下還未及做這件事情。
“北伐以來,朝廷錢糧吃緊,最好還是由内廷賞賜爲好,如此也可表明陛下尊儒重道之心!”聽要朝廷撥款,陸秀夫馬上便叫窮,想讓皇帝掏錢。
“内府當下也是不富裕,朝廷總能擠出這點錢來的。實在沒錢就号召江南人士捐助,那些海商、鹽商及書院都不缺錢,這等事情肯定皆會踴躍捐納的。屆時朝廷組織一下,花幾個小錢給他們立碑刻銘,便是名利雙收的好事,此等事情不必皆要朝廷花費!”趙昺也不是良善之輩,立刻給其出了個主意道。
“臣受教了!”陸秀夫哭笑不得地道,“陛下加封何谥号呢?”
“大成至聖文宣王先師,如何?”趙昺毫不猶豫地道。前世他記的這與曆史上孔聖的最終封号,隻多一個王字,那是明朝時人以爲孔子稱王名不正言不順,便給去掉了。而封文宣王的則是自己的老祖宗真宗,那麽自己不好給删掉,幹脆就給其加個滿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