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況下,趙昺深知無法進行深入的談話,他便沒有急于去談當前的戰事,而是說起雙方熟悉的往事,以緩解其的緊張及對立情緒。而脫歡其實多年心中也充滿着疑惑,想不明白自己兵強馬壯,占據富庶的江南,卻始終無法攻破瓊州彈丸之地,最終卻被其反殺的緣由。
趙昺對此倒是不忌諱,與其侃侃而談,解答着他的疑問,細緻到一場戰役的組織動員,到發起、準備和兵力布置的每個細節,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脫歡作爲一方封疆大吏和組織者,肯定也是了解戰事的全貌,當然也可以聽出南朝皇帝所言是真是假。
“過去我們蒙古男兒自幼便要學習騎馬射箭,少年也會随父兄出征,因而可以橫掃天下,并爲之自豪。而陛下尚不足十歲就已經指揮千軍萬馬,親自領軍上陣厮殺,現在想來真是汗顔!”脫歡雖是皇子身份,卻也遵從傳統随軍出征,自然熟知軍事,明白隻有親曆戰事的者才能對戰鬥了解的如此透徹,不僅感歎地道。
“朕也是被趕鴨子上架,不得不親自爲之,卻也走了不少彎路,從戰争中一點點學習戰争!”趙昺擺出一副比其還苦的臉歎道。
“過去每逢戰敗,那些領兵的軍将皆言是南朝火器犀利,以緻我軍不敵,現下聽陛下之言後才知并非如此!”脫歡擺擺手道,“想當年陛下以三千烏合之衆,盔甲不足百副,以僅有的戰船三艘,便能收複重兵鎮守的廣州;靠着數萬之兵,不僅在瓊州立足,還能多次抵禦我朝數倍兵力的圍剿,更是将東南沿海的我朝水軍打得船不敢出港半步,豈是僅僅火器犀利可以做到的。”
“其實在瓊州時,面對貴部的重兵征伐之下,日子也過的異常艱難的。瓊州乃是不毛之地,人口稀少,能夠耕種的土地缺乏,糧草難以自足,養不活一支大軍。每次大戰之後,可以說都是元氣大傷。若非後來你們分兵讨伐安南,遠征扶桑,讓朕有了喘息之機,也許就做了殿下的階下囚了!”趙昺自我解嘲地笑道。
“說起此事,我正有一事請教!”脫歡聽了也知其所言是大實話,想想江南屯有數十萬大軍,瓊州不過是彈丸之地,即便有個天才皇帝,悍不畏死的軍卒,可還有蟻多咬死象的說法。正如其所言,瓊州的資源和人口是無法支撐長期不斷的戰争,隻要他們持續發起清剿,終會将其一點點的磨死。
“殿下請言!”趙昺向前傾了傾身子,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态道。
“當年我朝遣軍征讨安南,經過苦戰陳氏父子已經俯首稱臣,且答應不再與南朝往來,收留南朝舊臣和軍民,以換取我朝退兵。但時隔不久,陳氏父子卻出爾反爾,欲聯合南朝攻伐我朝。不知陛下答應了其什麽條件,又如何說服安南再度叛元的?”脫歡問道。
“哈哈……朕從未遣使前往安南,也就不可能答應其什麽條件,更談不上聯合抗元之說了!”趙昺聽了大笑道。
“這怎麽可能?難道陳氏父子是真瘋了!”脫歡震驚地道,怎麽也不敢相信。
“殿下是從何處獲知安南要聯合我朝抗元的消息的?”趙昺見其難以置信的模樣,又笑着問道。
“嗯……”聽其問起消息來源,脫歡有些遲疑,這必将也牽扯到本朝的機密,可轉念一想事情都過去十來年了,業已時過境遷,便是當事人也已亡故多年,沉吟片刻道,“正是當年前往瓊州出使的我朝禮部尚書留夢炎,其在驿館中不僅見到了安南使者,還拿到了你們相互間往來的書信。他們将此事報之朝廷後,大汗下旨自江南和湖廣抽調大軍再伐安南的。”
“呵呵,朕若是說安南使者是假的,那些書信也是假的,殿下可信?”趙昺依然笑着道。
這個答案比之剛才的說法還讓脫歡震驚,要知道元朝二次征伐安南先後派出十多萬大軍,耗費了無數錢糧,曆時數年也未能讓其徹底臣服,而征剿的大軍幾乎全軍覆沒,還死了名将劉深和李振。犧牲如此之大,而今聽說僅僅是因爲南朝小皇帝布下的一個局,自己卻傻乎乎就鑽了進去。
“我信……”如此讓脫歡十分憤怒,又覺的無比沮喪,可以當前的形勢南朝皇帝也沒有必要再騙自己,而這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竟然被當年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耍了個夠,但苦酒是自己喝下去的,再苦也得咽下去。
“當時朕也實在沒有辦法,就想着試試而已,可誰知道留夢炎那厮竟然深信不疑,居然說服了大汗再度出兵安南。因而當朕獲知這個消息時,簡直不敢相信,幾度派人打探後才确信爲真,說起來也是僥幸。”趙昺言道。他如此說既是爲其圓臉,免得其惱羞成怒,也是給其一個台階下,至于留夢炎這個叛徒,他倒是想将其鞭屍洩憤,也就不在乎大家一起咒罵,共同踩乎幾腳了。
“唉,說實話與陛下對陣十餘年,雖然屢戰屢敗,可心中并不服氣,總以爲是下屬不肯用命,長生天不肯眷顧。但今天與陛下一叙,方知自己真是愚蠢,而南朝正是有了陛下這等聖主才能得以複興,可惜的是我知道的太晚了!”脫歡卻并不領情,坦然承認是自己太蠢,長歎口氣道。
“你們使團的信使仍未返回,殿下有何想法?”看脫歡并沒有狡辯,歸罪于他人,不能不讓趙昺刮目相看,以此來看其倒是個漢子。他看看外邊的太陽,已近正午,回報的蒙元使團尚無人回來,問道。
“我本就是棄子,又不得真金父子信任,對于朝廷可有可無,加入使團更是身不由己,而想必陛下也知我就是人質。”脫歡苦笑着攤開手道,“現下朝廷未有回報,多半是不肯答應你們的條件,而我即爲人質,又能有何打算,是殺是關也就在陛下一念之間了!”
“殿下以爲大都城能否守得住?”趙昺反問道。
“大元疆域萬裏,而今隻剩下一座孤城了。而陛下一路北伐,長江、黃河這些天險都未能阻擋南軍的腳步,途中更是攻克無數堅城,大都城盡管有數十萬之軍,又囤積了大量糧草,可又能堅持多長時間,早晚都會被攻破的。”脫歡無奈地道。
“既然滅國已不可避免,殿下可否想過歸附我朝?”趙昺又問道。
“陛下不打算殺我祭旗?”脫歡愣了下輕笑道。
“朕并非嗜殺之人,當年我朝開城請降,大元也未曾将臨安城中的皇室宗親斬盡殺絕,隻是押送大都看管,還加以敕封供養!”趙昺言道。
“國破家亡,我即爲成吉思汗的子孫,又怎能投降異國。就算陛下開恩,念及舊情不肯殺了我,但做一輩子囚徒又與死何異!”脫歡搖搖頭道。
“鐵木真汗一世英雄,殿下既然爲其子孫,難道就想讓其絕嗣,自此沒有後人祭祀成爲草原上的孤魂野鬼嗎?”趙昺再道。
趙昺知道直至現代草原上依然保留着一支奇特的民族,他們專司祭祀成吉思汗,爲其守靈。而這些人從成吉思汗歸天的時候開始,就從最忠誠的部隊裏面進行人選,就從那時起,這些專門進行祭祀的亞門特和成吉思汗的守陵人有了一個專有名稱--達爾扈特。
達爾扈特是蒙古語,翻譯過來的意思是“擔負神聖使命的人”,他們将守護成吉思汗的陵看成一種神聖的使命,族人不擔任任何官職,不負擔任何官差徭役,亞門特有八個,實行世襲制,以家族的形式傳承。
元朝一統天下後,忽必烈欽定“太廟八室四季祭祀制度”,将四時大典納入國事活動。他規範了祭文、祭詞,明确了守護、祭祀職責,并封官許願,正式以太師、太保、宰相、洪晉等大臣的職位命名管理、負責祭祀的人員。這些職位統稱爲“亞門特”,是守陵人中的貴族。
“陛下,亦認爲鐵木真汗是英雄?”想着南朝皇帝将死對頭的先輩稱爲英雄,脫歡有些難以置信地道。
“排出個人恩怨和民族仇恨,即使是朕也不得不承認其是個蓋世英雄,鐵木真汗起于微末,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敢統一了大漠南北,結束了草原上的動亂。其後又滅金和西夏,揮兵西亞,克城無數,滅國上百,威名傳遍歐亞大陸,開創了舉世無雙的帝國,怎能不讓人敬佩和向往!”趙昺道。
“陛下能放棄個人恩怨,對鐵木真汗做出如此評價,讓我敬佩不已。若陛下能夠保留成吉思汗在草原上的靈帳,不加以損毀,我願退隐草原做一個普通的守靈人!”脫歡施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