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們不怕宋軍焚城嗎?”擡頭看看黑壓壓的烏雲,闊裏吉思更覺壓抑,好像喘不過氣一般。他低頭看看城上一群民夫在士卒們的監督下将一捆捆葦席順着馬道搬上城,又一張張鋪開覆蓋住城牆。見狀他扭臉問北城守将色目衛都萬戶牙思古道。
“樞使,現在已經進入雨季,且眼看一場大雨将至,末将恐城垣被雨水泡過後會疏松坍塌。而葦席被雨水打濕後,便不易起火,不怕南軍縱火!”牙思古趕緊回答道。
“雨後要盡快收起,且多備水囊和水缸等儲水器具,一旦火起要盡快撲滅!”闊裏吉思聽了有些無奈,大都城先後營造了近二十年,宮城殿宇修的金碧輝煌,内城中的權貴們營建了無數府邸,一個比一個奢華,卻偏偏沒錢給城牆包上磚,當下也隻能如此應付了。
“是,末将會加以督促的!”牙思古應承道,可心中并不以爲然。僅自己負責防守的北城城垣長達十三裏,每次覆收都要動用大量的人力搬運、鋪蓋、收起打捆,可又不能存放在城上,那若是失火根本無法撲救,真成了火燒連城了。而當下進入雨季時不時就會降下場暴雨,頻繁覆收誰受得了啊!
“樞使,不要久在此觀望,若是被南軍發現易遭到其炮擊!”這時在旁的一位軍将勸道。
“哦,這麽遠的距離他們也能打得到城樓上?”闊裏吉思有些納悶道。
“樞使不知,南軍常會趁着夜暗派出神射手潛伏在我軍弓弩射程之外,以冷槍射殺守城軍卒,各級軍将更是他們的首要目标,若是發現有大夥人聚集,還會用火炮轟擊。”牙思古接言道,“如今守城的軍卒是人人自危,夜晚不敢站在燈火之下,白日也要伏低身子,不敢長時間在一地停留。而城樓也曾遭到多次炮擊,死了一位千夫長和幾個百夫長。”
“南軍竟如此猖狂,我軍就沒有反擊之策嗎?”闊裏吉思左右看看,果然發現左右的箭窗有修補過的痕迹,城上覆城的軍卒也一個個的弓腰塌背不敢站直身子,便退後幾步避開窗口道。
“唉,南軍神射手神出鬼沒,誰也不知躲在何處,即便發現了我們的普通弓弩也射不到。而動用投石機和床弩需要時間,等擺放好他們早就遁走,且被南軍瞭望哨發現還會調動炮火轟擊。如此隻能忍耐,小心被其發現!”牙思古無奈地道,“唯一之策就是架設圍帳,建起木牆遮蔽,可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建成。”
“嗯,我會督促工部派人加緊修建!”闊裏吉思心中又歎口氣,看看城上零星架起的木牆和圍帳道。
早在宋軍逼近大都城時,他便上書加固城防,朝廷也已撥下款項收買布帛和材料,令工部督辦。而今宋軍已經兵臨城下,城防設施仍遲遲不能完工,或僥幸以爲能擊敗南軍将其阻于外圍,而那些款項想來都被上下官員貪墨了。
闊裏吉思想到此頓感無力,要知道大都城牆已經是大元最後一道防線了,若是城池被攻破就是滅國。可在這迫在眉睫之時,朝廷官員們還在不過國家安危中飽私囊,已經是腐敗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這場事關生死之戰還如何打?
“铛、铛、铛……”突然一陣急促的警鍾聲響起,将闊裏吉思從沉思中驚醒,他幾步跨到瞭望窗前,推開欲攔阻的親衛向外望去,隻見遠遠的有行軍大隊向城池開進,人數之多一眼望不到頭。
“備戰!”牙思古見狀也是一驚,暗罵自己怎麽這麽倒黴,南軍就看上自己了,要從這裏攻城,可也不敢怠慢,高聲下令道。
一時間城上城下一陣忙亂,覆城的軍卒也顧不得許多,湧到垛牆前張弓搭箭,刀劍出鞘,嚴陣以待。城下的軍卒也迅速集結,在号令下上城備戰,将拍竿拉起,投石機也長臂高舉,床弩也在吱呀呀聲中張開。而又有民夫将滾木礌石運上城頭,點起篝火架起油鍋熬煮油膏。
但是當‘攻城’的隊伍逐漸靠近,已經能看清面目的時候,嚴陣以待的元軍軍卒們卻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他們業已看到來者兩手空空,并未持有武器,且一個個的衣衫褴褛,疲憊不堪,卻也能從他們的衣着上看出那些人原本就是他們的袍澤。
“樞帥,這應該是被南軍俘獲的我朝軍卒!”牙思古眼尖,看清走在最前邊的人高舉降旗,身後的人則扛着高滅裏的帥旗,甯遠王闊闊出和宗王阿木幹的纛旗,兩邊則是南朝騎兵持槍随行押送,他驚詫地道。
“他們到底要幹什麽?”闊裏吉思瞅着越來越近的隊伍,眉頭緊皺地道。
他清楚不僅蒙古人有驅趕俘虜和百姓攻城的習慣,漢人也在曆史上同樣不乏驅民爲兵的做法。用這些人做肉盾、炮灰先行填埋城壕,拆毀城前的麓角、栅欄,破壞城防設備,消耗守軍的物資和實力。
“不像,他們手中沒有武器和器械,難道是……”牙思古見俘虜們皆是赤手空拳,身上隻背着個小包袱,不似要攻城。他搖搖頭,突然又想到了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蒙古軍隊在攻取堅城時,若是缺乏攻城器械,就會驅趕百姓在前,并将他們趕入護城壕,以其的屍體填平壕溝,後邊的軍卒則踏着屍體過壕攻城。當下南軍俘虜了大量元軍軍卒,養着還要耗費糧食,而讓他們充當墊腳石,不僅省下了物資,還能沉重打擊守城軍卒的士氣,畢竟那些人也曾是他們的袍澤和同僚。
“準備迎戰!”眼見城上的軍卒們都放下了手中刀槍,松了弓弦,面帶戚戚之色探頭望着城下,闊裏吉思大聲吼道。
“傳令各軍聽從号令,違者皆斬!”牙思古也冷下臉來下令道。他清楚這個時候絕不能心軟,不管城下是自己的親人,還是同伴都得狠下心來将他們殺死,否則死的就是自己。
在城上軍卒全神戒備下,俘虜隊伍在城下又分成了兩隊,向東、西方向繞過北城南行。他們每個人行經城樓幾乎都會不由自主的擡頭望去,其中有期待,又帶着乞求,似在希望城中會發兵将他們搶回去,但留給他們的隻有絕望,直到他們行過,城門都沒有打開一條縫隙。
“他們又要幹什麽?”眼看着昔日的袍澤從眼皮底下行過,仿佛隻要沖下城去就能将他們就回來,可是軍卒們沒有等到開城的命令,隻能眼睜睜的瞅着他們絕望的離開。而這時有幾輛馬車從隊伍中脫離,行到城下的橋頭後,大家才看清每輛車上面都載着口棺材,有人不禁驚問道。
“我朝聖上宅心仁厚,不忍你朝陣亡将士曝屍荒野,下旨予以收斂,妥善安葬。現将甯遠王等領軍将帥遺體送歸。”趕車的南朝軍卒停好車後,高聲向城上喊話道,言畢轉身揚長而去。
“樞使,是否開門迎甯遠王等靈柩入城?”見死不救已經讓城上軍卒有怨氣,當下宋軍又将陣亡諸将的屍體送歸,他們若仍不敢開城迎回,牙思古擔心軍心不安,看向闊裏吉思請示道。
“不可,南朝人向來狡詐,他們故意讓被俘獲的我朝軍卒行于城下,便是爲了打擊守城軍卒士氣,若是我們開城解救,他們就會借機攻城。而當下不過是故技重施,在俘虜隊伍中藏有精兵,甚至在棺中藏有機關,一旦我們開城打算接回靈柩,他們便會順勢奪門而入,此刻切切不可開城。”闊裏吉思斷然拒絕道。
“還是樞帥謹慎持重,一眼就看破南人的詭計,末将都險些中了南人的圈套!”對闊裏吉思的怯懦,牙思古不免心生鄙夷,臉上卻滿是‘敬服’地道。
闊裏吉思心知南朝此舉意在攻心,打擊守軍的士氣,自己若是開城搶人或許能夠挽回人心,提振士氣。但他不敢冒險,哪怕也許隻是萬中有一,他依然不敢,而今大元朝已經輸不起了,小小的失誤可能就會葬送整個王朝,所以他們盡管背負無情無義的罵名,也要狠下心來。
這時淤積了半日的暴雨在陣陣雷聲中瓢潑而下,闊裏吉思定定的看着城下的隊伍在大雨中,無遮無掩的蹒跚而行,望着城上的軍卒靜靜地伫立在雨中,看着城下那幾口棺木,在暴雨中掙紮的袍澤。他知道此時城上城下的人心皆被澆的冰涼,不僅對自己,對朝廷皆已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