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萬戶與樞帥何時這麽親近了?”守衛宮城的軍卒隸屬于怯薛軍,見慣了朝中的重臣貴族,而還沒見過樞帥來着一個萬戶在門口聊個沒完沒了,一個才入怯薛不久的蒙古千戶子弟問道。
“不懂了吧?赫拉必你入怯薛才幾天,哪裏知道其中的奧妙!”領崗的百戶哼了聲道,“賀萬戶那是先汗的近臣,當年領兵宿衛宮中,寵信就連咱們怯薛都比不了,咱們萬戶見了都要賠笑的。”
“他還有這等風光的時候,那爲何當下連皇城都進不來,要在城外值宿?”赫拉必更好奇了,他知道與大汗關心的遠近要看宿衛大汗營帳的遠近。守衛汗帳的是怯薛軍,其次才是蒙古侍衛親軍,漢軍就隻能在外圍警戒,根本無法靠近汗帳。
“要不說你見識淺,不懂宮裏的事情!”百戶嗤之以鼻地笑話其道,“你不知道其實賀萬戶才是爲大汗繼位立下了汗馬功勞的肱股之臣,而如中書令、樞帥和中書省、尚書省的幾位相公那時命都攥在賀萬戶手中,生死都在其一念間。”
“哦,賀萬戶居然有如此大功?給我說說呗!”赫拉必聽着半截話,心癢難耐地笑着哀求道。
“我聽說你帳中還藏有壇好酒……”
“今晚定讓百戶痛飲,不醉不回!”赫拉必哪裏不知道其意思,行駕滞留行宮,物資供應出現短缺,酒更是難尋,現在私下裏一壇劣酒都能賣到一兩金子了。而進怯薛的人皆是權貴子弟,即使家裏不差錢,可也是難得,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他毫不猶豫的就割愛了。
“賀萬戶那真是個忠臣啊!”百戶先長歎口氣道,“咱們就不說他耗盡家财爲先汗求取良藥續命之事了,在争儲的那會兒,你估計還在草原放馬呢,不知道當時情況的危急。各方勢力爲了自己的前途各自投靠,京中各府皆暗藏私軍準備逼宮,可賀萬戶隻聽先汗的旨意,不傾向任何一方,身披甲胄親領所部宿衛宮中,日夜不離先汗左右,使得無人敢妄動一兵一卒。”
“我聽說先汗駕崩之日,京城中殺的血流成河,無數權貴掉了腦袋!”赫拉必說道。
“噓……”百戶擡手就捂住了其的嘴,壓低嗓音喝罵道,“你活夠了,當日便是賀萬戶親手用弓弦勒死了桑哥,而京城中就是他們二位領兵殺的人頭滾滾。”
“啊……”赫拉必聽了吓得一縮脖,隻覺後脖頸子發涼,他沒想到看着如那些文官般一臉斯文的賀萬戶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偷摸兒看了片刻,見他們似乎沒有聽到才又輕聲問道,“百戶,賀萬戶爲何沒有進入中樞,反而去了太原路僅做了個宣慰使呢?”
“這便是賀萬戶的聰明之處!”百戶輕笑着言道,“你想想他在京中殺了多少人,那可皆是宗王、權貴,還軟禁了大皇子甘麻剌,據說手裏還握着先汗的密旨。如此誰不忌憚,就是大汗也要擔心不已,他在朝中日子能好過嗎?還不如到地方上做官來的自由,中書令他們還得感念其手下留情。”
“哦,沒想到是如此曲折,若是不聽百戶教誨,竟然不知道賀萬戶居然有如此本事!”赫拉必連連點頭道。
“賀萬戶那是有先見之明,暗中安排好了後路,于先汗處請封了郡王。别看咱們大元宗王遍地走,但是漢人封王的你見過嗎?就是當年随着忽必烈汗平定西北,滅南朝的漢人們,最後也隻是封侯而已!”百戶滿是敬佩地道。
“哦,那他豈不是可與中書令他們一樣居于皇城,上殿議政啊!”赫拉必納悶地道。
“這便是人家的高明之處,居功不傲,低調行事,也才能讓大汗放心。如今一旦有事,大汗不就想起他來了,中書令向他問計,就是樞帥也得向他讨教。所以人得勢的時候前往不要猖狂,也千萬不要欺負那些老實人,說不定哪一天就會飛黃騰達。小子,你待久了就明白了,這朝堂不是那麽好混的,每天死的人,丢官的不知凡幾……”百戶看看還懵懂不知的小兵,又看看還在低聲說話的兩人歎道……
“與君一席話,收獲匪淺!”闊裏吉思言道,“我還想請教一個問題,皆說南軍火器犀利,火槍可破重甲,中者非死即傷;火炮更是厲害,轟擊之下人馬皆碎,牆倒屋塌。可惜我入衛中原後,戰事已近尾聲,未曾親眼目睹,這可否是實?”
“樞帥客氣了,南軍火器厲害非是傳言,而是事實。”賀惟賢言道,“我受大汗之命前往前方督戰,那是親眼目睹。南軍的火槍射程可達百餘步,火炮最遠可達數百步,我方列陣迎敵爲及接戰,已經傷亡慘重。以騎軍沖陣爲及弓弩射程之内,便紛紛中彈落馬,到敵陣前存者不滿二三。”
“竟然如此厲害!”闊裏吉思皺眉道,“若是我們以萬騎不斷沖陣,能否擊破呢?”
“呵呵,難啊!”賀惟賢苦笑道,“若是南軍不及列陣,或者人數遠遜于我軍,倒是可以一試。但南軍行軍必派出數路偵騎,宿營必定紮寨,少有漏洞可乘。但是南軍卻十分擅于利用地形伏擊,甚至百裏奔襲。”
“在符離之戰中,欽察衛軍從徐州增援符離,欲打破敵軍圍城。行至徐符驿道的谷中驿站宿營,都萬戶哈裏哈孫是百戰老将,也派遣遊騎偵測周邊百裏未發現南軍大隊人馬,但次日兩側山上皆是宋軍,堵死了谷口,先以火炮轟擊山谷,後以步軍居高臨下展開沖擊。激戰一日欽察衛軍全軍覆沒,人馬屍體填滿谷中深達十餘丈的溝壑,至今無人敢在谷中夜行!”
“欽察衛乃是我朝勁旅,軍卒悍勇,哈裏哈孫更是我朝難得的勇将,無論是平定西北之亂,還是滅宋皆未曾一敗,沒想到一日間就全軍被殲。我驟然聞知,簡直難以相信,還以爲隻是其大意才中伏,原來是南軍連夜百裏奔襲。”闊裏吉思言道。
“唉,不怪樞帥不知,自南朝收複江南之戰始,我朝連番戰敗損失慘重,但是卻無人敢失言上禀,皆将戰敗之責推給那些死人。而那些上位者仍然抱殘守缺,依然陶醉在當年馬踏天下的舊事中,卻不知世界已經變了天,弓馬難敵火器。因而在南朝北侵之戰中,依然重蹈覆轍也就不奇怪了,而即便議和之後,仍然不警醒,還以爲中原之地是我朝鐵騎的天下,南軍再讨不得好,想想真是可笑啊!”賀惟賢頗爲沮喪地道。
“火器犀利,大汗已經命兵部甲局和兵仗局加以研究仿制,賀萬戶牧守太原路應該知曉,當下已經試制出火炮、火槍,隻要大量生産出來列裝各部,南軍再想如前般輕易獲勝,便不會那麽容易了,賀萬戶也不必過于憂心!”闊裏吉思寬慰他道。
賀惟賢聽了卻是心中苦笑,他知道在戰場上吃了虧後,蒙元也開始利用在戰場上撿拾和繳獲的火器加以仿制。而陝西彙集了豐州甲局、應州甲局、平地縣甲局、山陰縣甲局、白登縣甲局等機構,專門生産铠甲和刀劍等兵器,朝廷爲此專門建立了廣勝庫,負責掌管平陽,太原等軍工産品。
不過以賀惟賢所知,各個甲局在拿到樣品後經過分解、檢測,又以通過各種渠道從南朝‘請’來的工匠來主持制造。但是造出來的火器隻有其形,卻無法正常使用,火槍的發火裝置用不了幾次就斷裂,甚至槍膛還會炸裂,更不要說達到南軍火槍的性能了。
至于火炮的仿制同樣艱難,因爲無法煉出與南朝同等質量的毛鐵,可爲了達到同樣的射程和威力,隻能通過增加炮體厚度來解決,結果火炮重量飛漲,是南朝火炮的數倍。但依然難以與南朝火炮相媲美。
而那些甲局爲了免于受到懲罰,也爲了騙取朝廷的銀錢,便通過賄賂兵部官員用收集來的火器來假稱是他們制造出來的,送到京城當衆成功試射。大汗看了當然高興,不僅重賞了相關人等,一些官員還皆升官。
大家都得了好處,隻瞞大汗一人,所以别說量産,實際上根本就沒造出來。但賀惟賢也說破此事,那樣得罪的人太多了,更何況他壓根就不想說,于是含糊其辭地道:“嗯,據說免爲可用,但下官還未曾見過,更爲用過,不知詳情。”
“那賀萬戶以爲這次南朝是否要真的要再犯我朝,北侵中原?”闊裏吉思看天色不早,才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
“下官以爲多半是虛報,南朝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發起北侵的,畢竟他們要依仗水路輸送糧草辎重,而再晚些時候,黃河和以北的運河就開始結冰封航了!”賀惟賢認真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