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直接報後不免黯然。這些年來,南朝數次出兵與元廷大戰,但是其皆未頒布诏書。江南之戰,南朝皇帝以保護先祖陵寝爲名出兵;第一次北伐,則是以邊界糾紛,出兵懲罰爲名奪取了兩淮和襄樊,詐取了川蜀。
即便這次南朝大舉用兵,初時依然是以蒙元淮北駐軍剿匪不利,導緻盜匪劫掠榷場,進而遣兵越界剿匪爲名開戰。随後攻取了河南和山東,占據半個河北。而按照國家交往的慣例,仍可視爲兩國之間的沖突,非是國家之間的戰争。
如今南朝皇帝發布讨伐诏書,那就是向蒙元正式宣戰,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這不僅徹底斷絕了朝廷媾和的念想,也打消了董文直心中尚存的最後一絲僥幸,畢竟萬物皆有求生的本能,他也不願戰火之下家鄉生靈塗炭,族人泯滅。
而南軍誓師後,短短十餘日便攻取了元氏、趙州、甯晉、深澤、無極、栾城、井陉、鹿泉等數縣。然後中路軍兵至藁城,東西兩翼則繞城而過直撲真定,隔斷了兩地間的聯系,現下藁城已經成爲一座孤城。
董文直昨夜接報,宋軍有探馬窺城,城外堡寨駐守的軍兵因敵情不明,沒有出兵接戰,隻是以弓弩驅逐。而宋軍探子也未多做糾纏,趁天黑遁走,他知道這表明敵軍已經距城不遠,天亮後便上城探查。
董文直登上南城城樓向遠處眺望,但被晨霧所阻擋,而其中似有馬蹄聲遙遙傳出,他側耳傾聽蹄聲越來越近,從細碎變的沉重密集,不多時便有數百騎沖破霧氣向城下馳來,直至城下越兩裏才停下腳步,而城上的警鍾也驟然敲響,大批軍卒立時湧上城頭,緊張的望着城下的敵軍。
“父親,我領兵沖上一陣,殺殺南軍的士氣!”站在父親身後的董士表言道。
“這隻是南軍前哨,敵大軍稍後便至,不可莽撞!”董文直扭臉看看躍躍欲試的兒子沉聲道。
“父親,正可趁敵遠來,沖亂其的隊形,大殺一陣,讓他們不敢小觑我們董氏!”董士表不甘心地道。
“混賬,南軍豈能無備而來!”董文直哼聲怒道,“爲将者最忌莽撞,當前敵情不明,也許他們正是想誘你出城!”
“是,父親教訓的是!”董士表雖然是獨子,但家教甚嚴,他對父親十分畏懼,見他言辭嚴厲,低頭悻悻地道。
而事情果如董文直所料,晨霧在朝陽的照耀下逐漸散去,便見無數兵馬顯現出來,他們結成陣型向城池如蟻湧來,密密匝匝讓人看得眼暈,腳步踏起的塵土如滾滾濃煙。将至城下行軍大隊向兩翼張開,形如兩隻巨臂欲将城池抱入懷中。
此起彼伏的号聲中,正面的宋軍不斷變換着隊形,前軍直抵城前兩箭之地才停下腳步,排出一個個交錯的小方陣,彼此間保持着幾十步間的距離,而兩翼則各有百騎遊弋,隐隐對城池形成包圍之勢。
“聖上仁德,降者不殺!”一隊宋軍士兵站定,向城上高聲喊話勸降。
“聖上仁德,降者不殺!”
“聖上仁德,降者不殺!”
……
“放箭、放箭、放箭!”董士表聞聽大怒,下令放箭,又哼聲道,“明明是虛僞之徒,卻要惺惺作态,可惡!”
‘咻、咻、咻……’城上軍兵得令,立刻向喊話的宋軍開弓放箭,盡管他們居高臨下,但依然難以射到城下宋軍,僅有稀疏的箭矢飄到陣前,隻是惹來陣陣嘲笑。
“哈哈……”城下的哄笑聲刺激的董士表更加惱火,拿過一張弓搭箭親射,在空中飄忽了一陣,但力有不逮,‘啪嗒’掉在宋軍腳下,倒是把他們下了一跳,随後卻是惹來更大的笑聲。
“再射!”見城上弓弩難及,董士表暗歎臨時打造的弓弩性能差強人意,遠不如官造的步弓。但他也知‘輸人不輸陣’的道理,當下絕不能輸了士氣,便揮動令旗指揮城前堡寨中的弓手放箭,以打壓宋軍氣勢。
城前的堡寨修在城壕之外,用于守衛入城通路,并遮護城門,以防止敵軍沿大路直驅城下,也算是城防的第一道防線。過去藁城的城前堡寨不大,更多的作用是防止盜匪侵襲,守護入城的橋梁,收取關稅,更像是個稅卡。
在宋軍北侵後才開始重修加固,現在寨牆皆以石塊壘砌,又以夯土加固,高丈許,厚三尺,長寬各約五十步,其内建有哨樓,寨前布置了拒馬。堡寨内駐紮的軍兵得到命令後,立刻依托垛口向宋軍放箭。
當下兩軍相距較近,但弓力不足仍難以傷到宋軍,可他們的行爲卻似乎激怒了宋軍,其立刻展開隊形與他們對射。宋軍連發槍射速快,威力大,齊射之下僅三輪便将堡寨内的弓箭手壓的擡不起頭,隻能龜縮在牆後躲避。
即便如此,宋軍仍不肯幹休,前排步軍稍退,炮軍上前,十餘門威遠炮簡單的構築陣地後,便開始發射。炸雷般的炮聲讓城上的董士表身體不由的一震,臉色巨變,他雖号稱參加了淮北之戰,但并未有與宋軍交過手,早在他們到來之前就‘退’入河南。
“鎮定!”董文直雖也是第一次見到宋軍火器之威,心中也深感震驚,但比之兒子要鎮定,哼聲道。
“是!”董士表也馬上意識到自己的事态,當下全城上下可以說都在看着他們父子,若是自己驚慌失措,定然會引發滿城百姓的恐慌,強自鎮定地正正頭盔道。
董士表向城下看去,他自以爲能擋住敵軍第一輪沖擊的堡寨,在火炮的轟擊下,寨牆已然轟然倒塌。而随之宋軍的炮火在短暫的停歇後又再次發射,彈丸墜入驚慌躲避的軍卒中轟然炸開,頓時死傷一片,慘嚎聲四起。
此情此景下,城上觀戰的軍卒們一個個的目瞪口呆,有的人甚至手腳顫抖,握不住手中的武器,顯然他們并沒有料到宋軍火器竟如此犀利,僅僅片刻功夫堡寨便被肆虐的炮火吞沒。而他們卻隻能看着袍澤們在爆炸的火光和硝煙中掙紮,自己束手無策。
“将軍,開城放他們入城吧!”南城守将見有從寨中逃出的軍卒向城上呼救,哭喊着請求放下吊橋放他們入城,略帶哀求的向董士表道。
“不可,堡寨不守,此時開城敵軍便會乘勢追擊殺入城中!”董士表見那些逃離的軍卒人人帶傷,心中雖有不忍,但還是斷然拒絕了。
“主公,再不救,他們便要盡數折損在城下了!”守将見提議被拒,轉而向董文直求告道。
“董順,慈不掌兵。他們不做抵抗,棄寨而逃,按律當斬。而你開城救護,爲敵所乘,導緻城破,亦是同罪!”董文直冷冷的看向其沉聲道。
“卑職明白了!”主公待下向來寬厚,從不苛責,董順以爲其必不會見死不救,可事實出乎意料,他隻能躬身應道。
“吾知你心中不滿,以爲吾見死不救。但汝要明白,此乃非常之時,若對逃軍不做懲戒,隻是一味縱容,又如何領軍!”董文直見其言語中似有不滿,再出言道。
“卑職不敢!”董順聽罷隻感到骨子中都泛起涼氣,轉身下了城樓下令道,“不戰而退,按律當斬,将他們即刻射殺,以儆效尤!”
董順言畢,抽弓搭箭将城下爲首者射殺,而其後的親兵也紛紛開弓放箭,好不容易掙紮逃出的軍卒毫無防備,皆被亂箭射倒在城壕邊上,城上衆軍見此無不凜然,堡寨中奔逃的軍卒紛紛止步,不敢再退。
宋軍的炮擊來的快,去的也快,但兩刻鍾的功夫就将整座堡寨變成了一片廢墟。而他們也沒有久留,留下一句‘明日卯時若仍不投降,便會發起攻城’的最後通牒,然後便交替掩護緩緩後撤兩裏紮營。
“開城救人!”直到斷後的宋軍騎兵遠去,董士表才下令開城門,放下吊橋救護殘兵。
“讓其它堡寨也撤回城中吧!”董文直想想言道。
“父親,若是将城外堡寨盡數撤走,敵軍便可直攻城下了!”董士表言道。
“宋軍炮火犀利,城外堡寨在其之下毫無用處,隻是徒增傷亡而已!”董文直言道,“但那些逃兵的屍體不要收斂,就擺在那裏!”
“這又是爲何?會不會有損士氣!”董士表知道父親做事向來仁義,即便是死于途中的流民,也會遣人置辦棺木埋葬,而今‘戰死’的軍卒卻要曝屍城外,實在有違其過去的作風,因而不解地問道。
“南軍炮擊堡寨,既是想我們示威,也是震懾,欲以此迫降。而我們不收斂逃兵的屍體,不僅僅是在警告禦敵不堅者,也是再告知南軍我們守城的決心!”董文直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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