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兄,陛下出巡不是應該接見地方官員,召見當地耄老名士了解民情,或是微服暗訪體察民間疾苦嗎?”這天看到陛下又站在甲闆上端着望遠鏡欣賞沿岸風光,他好奇地問陳識時道。
“勵哲,你是話本看多了!”陳識時聽了輕笑道,“陛下出巡早在數月前就開始安排,昭告沿途所經州縣,他們若是想有所隐瞞,早就做好了準備,處理幹淨了,即便親眼目睹的也許都是事先演練過的。”
“既然如此,陛下出巡勞民傷财豈不是毫無意義了?”陸正驚詫地道。
“唉,公子好歹是出身相府,怎麽這點事情都看不透?”陳識時好像不認識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道。
“唉,家中兄弟諸多,不需我操心府中之事,隻要跟着師傅好好讀書學經。父親爲了避嫌,從不在府中接待訪客,也極少談論公事。而又恐家中子弟生事,也不準随意出府,交的朋友亦隻是幾個同窗而已,對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陸正也歎口氣道。
“同是可憐人啊!”陳識時拍拍陸正的肩膀同情地道。他對此也是感同身受,他們這些世人眼中羨慕的高門子弟,其實活的并不輕松。
陳家因爲是陛下的潛邸之臣,在陛下爲繼位之時就入帥府追随,常伴君王身側。而今已經是人人眼紅的新貴,一門之中出了兩位尚書,掌管國家财富和兵權,又出了一位皇貴妃,實在讓人眼熱。但也正是如此,也讓他們行事愈加小心謹慎,甚至戰戰兢兢,唯恐被人抓住錯處,從而對家人約束更是嚴厲。
陳識時少年時候就随着父叔前往瓊州,那時地位尚低,但家中同樣皆由年長的兄弟打理,他們年幼的兄弟姐妹除了讀書學武,并無長事。難得見父叔一面,也是闆着臉教訓他們要忠君報國,不準生事。直到進入江南後,年長的兄弟才開始入仕,他也得到皇帝的賞識入了禦前辦做事,也如陸家八郎一般的‘淳厚’。
“還請陳兄指教!”陸正過去苦處自知,當下遇到了同病相憐之人,施禮請教道。
“談不上指教,咱們閑聊幾句!”陳識時不敢托大,還禮道,“陛下六歲開府,八歲監國,十七歲親政,并非是養于婦人之手,長于宮闱之中的皇家子弟,而是憑着自己一刀一槍力挽危機,重新複國的明君。”
“正是,吾幼時在崖山與陛下曾同乘一舟,經曆了崖山之戰。對戰事雖說是懵懂無知,卻也領教過陛下的聰慧,彼時吾與皇貴妃娘娘及數位同齡稚子常與陛下一同嬉戲,人多勢衆卻每每被陛下戲弄,從未沾過便宜。”陸正苦笑道。
“勵哲原來與陛下還有如此淵源,怪不得陛下對汝青睐有加!”陳識時笑道,“陛下正是因爲長于危難之時,所以也深知官場的錯綜複雜,民間的疾苦。雖然如今長居于京師,可若是外臣想糊弄陛下也非易事,隐藏的再好,也有蛛絲馬迹可循的。”
“汝看陛下看似在欣賞兩岸風光,但看到莊稼長勢,便能估算出當地糧食大概的産量;觀察道碼頭上停泊的商船多寡,就能判斷出當地商貿是否興旺,治安是否良好,也就可推測出牧守的官員治理的能力如何;而偶然下船買些小物件,便能了解當地的物價如何,就便知曉民生疾苦,再與官員奏疏和那些觐見的耄老口中所言做出對比,管中窺豹也能獲知不少内情。”
“哦,受教了!”陸正聽了不免心驚,原來陛下看似走馬觀花,其實卻是體察入微。
“客氣了,這些隻是常識而已,其中門道隻要細心體會就能獲知。”陳識時擺擺手道,“當下陛下做的才是大計,這運河可謂是國之命脈,一旦北方戰事又起就關系到戰局的勝負!”
“吾并未看出陛下有何舉動啊?”陳識時看看陛下與平日并無特别,納悶地道。
“這個吾不便多說,出巡的日子還長,勵哲慢慢看吧!”陳識時這次卻沒有多說,隻是笑笑道。
“哦,難道陛下此次北巡意在考察江南民生和軍備,這是要對蒙元二次北伐了嗎?”陸正當下雖顯得幼稚,但畢竟讀了這麽多年的書,而相門之中耳濡目染也比常人多了見識,見其不言略一思索道。
“我沒說!”陳識時連連擺手道。而心中亦是暗贊這位陸府公子也并非笨人,稍加提示就能想到此點,加以時日打磨也不失一塊好玉……
聽了陳識時一番見解後,陸正愈加好奇陛下在做什麽,他在陛下看完‘風景’後湊到跟前,看其又在輿圖上勾畫,又令人拿來一本冊子翻看,“可看得懂?”見他好奇,皇帝問道。
“輿圖倒是看得明白,隻是這标注不明白!”陸正老實地回答道。
“呵呵,最好你看不明白,否則讓陸相知道必将你禁足于府中!”趙昺将圖冊合上,拍了拍笑道。
“……”陸正聽了不禁愕然,轉而就明白自己窺視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瞬間冷汗冒出。
“别怕,我不會跟你父親說的。”趙昺見其吓得不輕,又笑着道。
“謝陛下恕罪,學生自會禁言!”陸正趕緊施禮道。
“好了,反正你也看不明白!”趙昺給其斟了杯茶,示意其在幾邊坐下。
“謝陛下!”陸正再次行禮後,才心中稍安挨着皇帝坐下。
看陸正驚魂未定,吓得不輕,趙昺又與其說了會閑話。清楚了皇帝真的并無怪罪之意,陸正才放下心恢複如常,提了一個藏在心裏多時的問題道:“陛下,我實在不明白,咱們這一路乘舟走了七、八天,才行了不過三百裏,何時才能到達應天府?”
“這個主要是乘船比之走陸路舒服,其實乘車走陸路也快不了多少,也免了沿途州府鋪路迎奉的麻煩!”趙昺喝口茶言道。
“陛下,陸路乘車可能要慢些,可若是騎馬慢行也能日行百裏,豈不快了許多啊!”陸正有些不服氣地道。
“你怎知騎馬就可日行百裏?”趙昺問道。
“我學經史之餘,也讀過些兵書,也曾與同窗論過兵。”陸正有些自豪地道,“五胡亂華時,梁晉争霸,後唐李存瑁輕騎九日奔襲汴梁,不到十日縱橫數百裏兵臨城下,梁帝自殺亡國;《三國志》中也有記載,曹軍輕騎追擊劉備,日行可達百裏餘;而蒙元騎兵更是有千裏長途奔襲破敵,日行二百裏的戰例。”
“你所言不虛,但可知大隊行軍最怕什麽?”陸正所說在趙昺看來不過是士子紙上論兵,實在太小兒科,但還是沒有出言打擊,而是反問道。
“當然是最擔心遭到敵軍襲擊!”陸正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爲什麽最怕敵襲呢?”趙昺又追問道。
“因爲大隊行軍遭襲首尾難以相顧,又無法迅速結陣抵禦。”陸正言道。
“你所言也不錯,但并不全面!”趙昺點點頭又道。
“哦,還請陛下指教!”趙昺言道。
“嗯……”趙昺略作沉吟,想想如何與其解釋,指指伴行的騎軍道,“你看那些騎兵是否皆是全副武裝的行軍?”
“不是,隻有那些值守的騎兵盔甲齊備,餘者隻是身着常服,帶随身兵器!”陸正看向岸上的騎軍道。
“不錯,他們之所以如此,就是爲了節省馬力,行軍時由副馬馱載行囊武器。而步卒行軍也是如此,他們的負重更大,即便是我軍隻裝備輕甲,加上随身行囊、武器、彈藥、飲食,也有四十斤上下。因而長途行軍時軍卒們一般不穿盔甲,通常由牲畜或民夫馱着。至于兵士,則需要盡量節省行軍中的體力以保證在肉搏戰中有足夠的體力作戰。因此遭遇突襲時,沒有身着甲胄的軍隊往往面臨着衣甲齊備的敵軍單方面屠殺,結果自然是大敗虧輸。”
“原來如此!”陸正點點頭道。
“即便是單純的騎軍長途行軍也是如此,在一般情況下也隻能攜帶數日的辎重,因此依然無法脫離大隊作戰,也就是說他們的行軍速度受制于辎重運輸的速度,也就是行軍中最慢的一部分。”趙昺又說道,“行軍辎重的運輸一般使用車輛、馱馬,位于軍隊的後方,當辎重部隊行進時,道路已然經過大部隊踩踏,更加崎岖難行,勢必會拖累行軍的整體速度。除此之外,行軍路上的各種防護、探查等必要措施,也延緩了軍隊行進的速度。行軍時尤其防止敵軍偷襲,這對于行軍速度就有很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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