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不用在親自上陣指揮派将,但一場演習從開始到結束,直至完成點評、總結通常要持續三天。所以趙昺也是很辛苦,每天早出晚歸,甚至要夜宿演習場,而随扈的臣僚們也不免跟着他遭罪。
這日在結束一場丘陵地帶步騎對攻演習後,天已經黑了下來,而明天還要進行現場總結,趙昺便沒有返回行帳而是夜宿野外。今日天陰沉沉的,風雖然不大,但是卻冷的刺骨,回到臨時營地後,他沒有急于進帳,而是在帳外點起的篝火前坐下來等待開飯。
“陛下!”
“陸相,請坐!”趙昺令人拿過一個胡床放在自己身邊道。
陸秀夫在演習開始後才從鹽州省親歸來,随即就投入組織演練工作中。其雖然是文官,但是他是從做軍事幕僚起步,熟知軍中事務,而後又在行朝時期擔負重任,彼時可謂戰鬥不斷,他在其中也做了大量的相關工作。
在進入瓊州後,作爲戰時的首相,陸秀夫同樣要參與軍機,協調軍政,也同樣爲趙昺所倚重。而後進入江南後,他同樣參與了組建長江防線,選将擴軍等工作。因此陸秀夫雖是文官之首,但對軍事并不陌生。
政體改革後,陸秀夫入主中書後,也一直主持軍政,參與籌劃北伐,此次随扈北巡也是側重軍務,考察沿邊各州府軍事準備情況,協調地方軍政的關系,督查物資儲備,加強他們對北伐認識等事務。
兩人聊了會兒演練的看法後,趙昺見陸秀夫似乎有事要說,便屏退左右,讓侍衛退到周邊。他摘下挂在篝火上的銅壺爲其添了些開水,看向其道:“陸相,可是有要事商談?”
“陛下,臣有罪,還請陛下責罰!”陸秀夫向皇帝拱手道。
“陸相何來此言?”趙昺卻是有些驚訝地道。
“若非陛下提醒,尚不知族人在鹽州勾結地方官員,稱霸鄉裏肆意妄爲!”陸秀夫臉上泛起苦澀,歎口氣道。
“陸相忙于國事,又遠離鄉裏,對族人所爲不知情也可以理解。而朕也是偶然接到地方上報,稱陸相族人把持鹽務,參與走私斂财,地方難治,才知曉此事。”趙昺咂了口熱茶輕笑道。
“臣慚愧,國難之時族人受到吾的牽連,那些年活的甚是辛苦。在收複淮南後才得以重新得到信息,吾心中愧疚便對他們所求盡力滿足,卻沒想到他們貪心不足,居然做出些枉法之事!”陸秀夫再歎口氣道。
他當然清楚事情爲何會傳到皇帝耳朵裏,其授予些地方官員直接上奏之權,可以不經中書直遞内廷。且他還知又有陛下直接控制的密諜散在各地收集情報,監視地方官員,雖朝中和内廷皆無此機構設置,但中樞重臣們皆知傳言非虛,陛下能夠知道自己族中之事并非難事。
同時陸秀夫明白皇帝爲何沒有直接下旨令地方處置自家族人的違法之事,而是借自己省親的機會私下轉給他,其意是在維護他的臉面。其中自然也有警告的意味,讓他管好家務事,不得徇私枉法,否則……
想想皇帝爲了國事可以對後族一再打壓,使他們不得不析産分家,把吳氏的勢力拆的七零八落。那麽自己若是不識趣,還一味袒護族人,想來皇帝同樣不會手軟,坐視自己的家族勢力無限膨脹,形成一股新的地方勢力。
“陸相已經十餘年未還鄉,不知内情,而地方爲了讨好汝,也是加以袒護,将事情瞞了下來。正所謂不知者不怪,陸相不必過于自責!”趙昺将折子私授給其,一者是體恤陸秀夫爲國盡忠多年,不想因爲幾個不肖的族人毀了其的仕途和聲譽;二者也是讓其警醒,不能放松對子弟和族人的管束,乃至釀成大禍。
“陛下寬仁,臣感激不盡!”陸秀夫再施禮道,“臣此次還鄉後立刻過問族人不法之事,查證之後将數位違法之人親自送交當地有司予以懲處,并将違法所得盡數收繳歸于有司。至于那些參與其中,罪責輕微者也施以家法,将他們送到鄉下禁足思過。”
“唉,陸相何必如此張揚,隻需嚴加管束,令其改過就好,而今卻要惹得小人口舌!”趙昺歎口氣道。他對其敢于不顧自己的聲譽整肅家風,心中佩服,但如此冒的政治風險也不小,朝中那些對其不滿的人很可能會借此加以彈劾。
“陛下體恤臣,臣卻不敢因私枉法!”陸秀夫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呈上道。
“陸相何必如此?”趙昺接過借着火光展開折子看了一遍,其中陸秀夫自述對族人管束不利,以緻族人妄爲,除了請求朝廷循例責罰外,還要請旨自降爵位,辭去中書省左相之職,并提請處置數位包庇族人的官員。
“臣爲國相,理應遵紀守法,爲百官表率,卻不能管束族人,以緻爲害一方,實在是有愧于君王,有愧于百姓,還請陛下恩準!”陸秀夫再施禮道。
“陸相高義,若是我朝官員皆如陸相一般,天下何愁不治!”趙昺聽了點點頭,沉吟片刻道,“此時正是國事繁重之際,諸事還需仰仗陸相,朕也離不開陸相,請辭之事朕不會應允。至于其它所請,待回京之後與衆臣議後再做決斷!”
“臣遵旨,但臣之所請,還請陛下恩準。若是因臣有寸功,而寬赦不加懲治,陛下又何以治天下,又何以讓百姓臣服!”陸秀夫言道。
“陸相言之有理,但也不能因爲家人有過,而牽連過廣,請辭之事朕會慎重考慮。”趙昺輕歎口氣道。
“臣無能,不能治家又何以輔助君王治天下。”陸秀夫面帶愧色道,“臣自幼随父前往鎮江,離籍地已有三十餘載,本想另立門戶,遷籍于鎮江。但臣想不能因族人有過,便遷籍另立,應加以教誨,重樹家風。而不是委過于人,加以割離。”
“世人常言:三世而衰!我輩皆應警醒,教育子弟上進,而不是沉浸在祖輩的榮耀之中,否則也難逃于此。”趙昺有所感觸地言道。
陸秀夫說完了事情,趙昺留他一起用膳,其也以尚有幾日來積累的公文尚未批閱,需要盡快處理爲由告退。看着其離去已經略顯佝偻的背影,他不免有些心傷。想想陸秀夫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獨撐危局,又鞠躬盡瘁輔佐自己十餘年,可謂上對的起君王,下對得起黎民,卻因爲族中之事而弄得如此狼狽。
由彼及己,趙昺想想自己如今也算是兒女成群了。過去由于蒙元的‘助力’,幾乎将大宋皇族一網打盡,自己算是僥幸逃脫被俘的命運,又将那些被擄掠到北方的皇親國戚幾乎全部除籍,所以免了爲自己族人心煩。
而自己有了兒女之後,可能他們還小,并未想到此節,隻是覺得自己後繼有人,不用爲大宋綿延後世而無繼承人煩心了。但當下不同了,想想這幫兒女很快就會長大成人,他們之中有人要繼承皇位,但餘者就要成爲混吃等死的皇族了。
若無意外,不出數代便會繁衍成爲一個大家族,也成了要靠國家養活的蛀蟲,開始一點點的啃噬大宋的根基。而若是僅僅如此卻也算好的,怕的是出現禍國殃民之輩,害得趙氏失了江山,黎民百姓遭殃,甚至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以趙昺兩世所知,這是個大概率事件,幾乎難以避免,一個纨绔子弟以一己之力毀掉一個家族的事例比比皆是。而自己即便能管束一代、兩代,甚至三代,但終歸無法管的了子孫萬代。可他看着篝火發了半天呆,也覺得這個問題無解,隻能做好自己的事情,讓他們自求多福了。
“陛下……”
“你們這是做何?”趙昺被呼喚聲叫回了魂兒,扭臉看看眼前站着施禮的幾員大将,皺皺眉問道。
“陛下連日觀戰甚是辛苦,屬下等心中甚是不安,想着送些吃食略表心意!”爲首的陳鳳林先笑着道。
“是啊,陛下辛苦,這宿營于荒野,又沒有什麽好東西可用!”冉安國也湊上前道。
“爾等都帶了些什麽東西?”趙昺有些疑惑地看看衆人,覺得哪裏不正常地道。
“陛下,就是些吃食,别無它物!”劉志學向後招招手,讓随從将東西擡過來道。
“這麽多好東西,朕還真不好拒絕!”趙昺知道他們雖然到了這周邊了無人際的荒野之地,一樣會有辦法弄來些好東西,他看看除了吃的倒也沒有什麽别的,舔舔嘴唇對他們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