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病重,朝中執宰們開始輪流在宮中值守,以防不測。皇子們也每日天天進宮探病,但他們難得見大汗一面,往往就是隔着殿門在外施禮而已,根本不知道大汗身體狀況到底如何,而他們其實最關心的不過是大汗是否已經立了遺诏,立誰爲儲。
賀惟賢的日子也很難熬,不僅遭到太醫院事許國祯的質疑和攻讦,也受到秦王一派的彈劾,說其蒙蔽大汗,勾結朝臣弄權。但是大汗不發話,而他也躲在宮中不出,這些人無論怎麽鬧騰,也奈何不了他,隻是内心實在煎熬。
“滾,你們皆是想害朕,這都是些什麽藥……”
賀惟賢在寝殿外值守,聽到内裏突然傳來真金的喝罵聲,随後就是杯碟被擲在地上破碎聲。他聽了不禁暗笑,自從許國祯接手大汗的治療後,便斷了‘福壽膏’,專用自己的藥方,這種戲碼就幾乎是天天上演。
他實在想不到福壽膏居然有那麽大的魔力,病恹恹的真金連起身都困難,一旦犯了瘾不但涕泣橫流,且如回了神一般力大無窮,幾個内侍都按不住,呼喝聲震殿宇。對此許國祯也是束手無措,無論是湯藥,還是針灸皆無法減輕其的痛苦。而他及一班太醫便成了大汗的出氣筒,挨打受罵就是家茶便飯。
“來人,來人……”
“大汗,臣在!”賀惟賢聽到殿内大汗的呼叫聲,立刻帶着幾名侍衛進到殿中。隻見大汗滿臉的鼻涕眼淚,頭發披散,衣衫淩亂,兩眼赤紅,形如厲鬼,在床榻上不斷翻滾,兩個内侍根本按捺不住,他不敢直視施禮道。
“将幾個謀害朕的庸醫全部拖出去,斬了、斬了……”真金指着許國祯幾人,如瘋癫一般的大吼道。
“臣遵谕!”賀惟賢不敢怠慢,揮手讓侍衛上前将許國祯和兩個太醫按住,就往殿外拖拽。
“奸佞,爾敢公報私仇,吾必不會放過你!”許國祯被侍衛拖着,奮力昂起頭對賀惟賢高聲喝道。
“大汗有旨,許國祯等謀害于朕,拖出宮外,斬!”賀惟賢冷笑着道。而這些侍衛們都是他的親信,知道他們間的過節,如今得了令,立刻将他們的官帽打掉,官服拔下來,按在地上五花大綁就往宮外拖。
“賊子,爾敢殺吾……”許國祯見狀又怒又驚,大聲質問道。
“呱噪的很,不要吵了大汗!”賀惟賢清楚大汗此時已經陷入癫狂,也明白這是自己除去心頭之患的好時機,使了眼色,他們的嘴就被堵上了。
“賀萬戶,這是怎麽了?”在宮中值守的安童聽到吵鬧聲,出門正見許國祯等幾個太醫被侍衛們拖着下殿,連忙攔住問道。
“右丞,他們意圖謀害聖上,大汗有谕将他們即刻處死!”賀惟賢略一施禮道。
“他們皆在太醫院供事多年,從未出過差錯,怎麽會謀害大汗!”安童詫異地道。
“右丞,過去沒有,不等于當下沒有,吾也隻是奉命而行,還請右丞行個方便。”賀惟賢再次言道,而語氣卻不那麽和氣了。
“等等,他們皆是朝中重臣,豈能聽你一面之詞!”安童皺皺眉,沒有讓開,而是走到許國祯跟前,将堵在口中的帕子扯出來道,“許院事,到底怎麽回事?”
“右丞,大汗又發病了,精神恍惚,處死我等,不過是癫狂之中的呓語,而這個賊子卻想借刀殺人!”許國祯氣喘籲籲地道。
“許院事,還請慎言!”安童聽了卻是厲聲道。
“右丞……是吾一時心急,失言了!”許國祯被其吓了一跳,可轉瞬就明白過來,大汗的病情可以說是當下最高機密,一旦洩露出去就會引發朝野的動蕩,而自己如此說等于說大汗已經瘋了,不能再視事,僅此殺了他也不冤枉。
“你們說到底怎麽回事?”安童轉向另外兩個太醫道。
“右丞救命,大汗心神不甯,我們前去診治,卻惹的大汗大怒……”他們被吓得不輕,哆哆嗦嗦,語無倫次的将經過說了個大概。
“嗯,吾知道了!”安童大概聽明白了經過,心知兩方說的都不錯,大汗‘瘋了’也不假。
“右丞要主持公道啊,皆是這賊子欲公報私仇!”許國祯恨恨地瞪着賀惟賢道。
“許院事勿要妄言,賀萬戶遵谕行事,并無不妥!”安童朗聲道。
“右丞……”許國祯有些懵了,讪讪地不知如何。
“右丞既然問清楚了,下官也要遵谕行事啦!”賀惟賢再施禮,淡淡地道。
“且慢!”安童并沒有讓開,稍作沉思道,“大汗也許隻是因病痛,情急之下所言,做不得數的,待吾見過大汗後再做定奪!”
“右丞,大汗之命,下官不敢違!”賀惟賢心知這是除掉隐患的最好機會,一旦讓他們逃過此劫,必爲後患,因此依然強硬地道。
“大汗旦有怪罪,一切由吾承擔,萬戶盡可放心!”眼見賀惟賢并不退讓,安童想想自己雖然暫時權力旁落,但終歸在朝爲相十餘載,根基非是常人所及,一般人在此時皆會賣自己個面子。他有些着惱,卻也對其的死忠頗爲贊賞,放緩口氣道。
“這……”賀惟賢深知自己與安童之間的差距,若是拼着撕破臉,将許國祯殺了,其當下也是無可奈何,但終歸會結下梁子。而現在局勢微妙,誰知道哪天烏鴉會變鳳凰,若是其得到起複,自己的日子就難過了。
“萬戶,大汗又昏過去了……”正當賀惟賢人神交戰的時候,又内侍急匆匆的跑過來禀告道。
“萬戶,一切以大汗身體爲重,且讓他們待罪立功!”安童聽了急道。
“且聽右丞的,但吾要在旁監看,他們若有異動,定将他們斬于當場!”賀惟賢想了想,自己又不會診病,大汗這個時候若是一命嗚呼,自己也難逃罪責,既然有安童作保,就暫時放過他們,且送個人情給其。可終歸是心有不甘,看着幾人沉着臉道。
随後賀惟賢讓人給太醫松綁,與伯顔一起回到寝宮,隻見真金從榻上滾到在地上,幾個内侍手足無措的呆立在旁,其雙眼反白,牙齒咬得咯咯響,唇間有血滲出,且雙拳緊握,身體僵直,不斷的抽搐着,眼看就不行了。
賀惟賢急忙指揮着内侍将真金擡到了榻上,安童也讓許國祯上前診治,其也不敢怠慢,一邊撬開真金的嘴,在齒間放入墊闆,防止咬斷了舌頭。又診了脈,而他的眉頭皺的愈發緊,試圖灌藥卻都流了出來,又試着施針,可真金肌肉緊繃僵硬如鐵,試了幾次都難以入針。
“如何?”安童看着幾位太醫忙得滿頭大汗,卻是毫無功效,面帶急色地問道。
“藥石無效,怕是……”許國祯輕歎口氣,搖搖頭喪氣地道。
“賀萬戶,大汗恐怕難以回天,速報德明宮,召重臣入宮應變!”安童沉思片刻,這種情形下他知道一旦大汗駕崩,定然會引發一系列的事情,當下隻能做好應變的準備了。
“嗯,還是先報之德明宮,聽皇後娘娘的懿旨吧!”賀惟賢點點頭,但并不同意令重臣進宮,那樣形勢将失去自己的掌控。
“也好,一切待皇後做主!”安童略一沉吟道。
“讓下官試試吧,也許大汗還有回轉!”賀惟賢頒下令牌,又遣一隊侍衛陪同内侍前往德明宮送信,看看大汗又對安童道。
“你能行?”安童皺皺眉,他清楚此時幾位太醫皆束手無策,幾乎已經等于給大汗頒發了催命符,而其卻要試試,若是救不過來,那是擔着極大的風險的。
“大汗待下官恩重如山,顧不得許多了,便是因此獲罪也無怨!”賀惟賢清楚真金是煙瘾犯了,隻是比之平日嚴重的多,自己有大概率的将其‘救活’,且那邊還沒有完全準備好,要盡量拖延時間,便慷慨激昂地道。
“好吧,若有意外,吾也會爲你當廷辯白的。”安童聽了确是十分感動,暗道傳聞賀萬戶隻忠心大汗一人,他過去尚半信半疑,而現在疑慮皆消,點頭鄭重地道。
“謝右丞!”賀惟賢謝過後,去内室取來煙具,讓衆人讓開,熟練的點着煙燈,挑了一塊福壽膏烤軟放進煙槍,又将煙泡點燃,吸了一大口後湊到真金近前,緩緩的向其口鼻吐出煙霧。
安童看着真金的舉動,盡管心中焦急,卻也替其捏把汗。反觀幾位太醫此時雖然也在看着,沒有說話,但眼中皆是不屑,尤其是許國祯更甚,這讓他心中竟生出中惡感。
“大汗、大汗……”幾口煙噴了下去,這時人們竟然發現真金竟然不再抽搐,身體慢慢的放松下來,竟然有了醒過來的迹象,安童湊上去連聲急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