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他們在樹林周邊尋獲了行兇者馬匹逗留過的痕迹,尋到了藏匿的屍體,但是這些屍體皆與伯顔一樣被割了腦袋,身上的衣服也沒有任何證明身份的标記。不過這正可排出是流竄京畿地區的盜匪所爲,證明襲擊伯顔一行的人是有備而來,将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痕迹全部抹去了,說這是一場有準備的謀殺。
與此同時,調查人員試圖找到目擊者,可事件發生時正是中午,天氣炎熱的時候,行旅這個時候一般都會找個陰涼的地方打尖、小憩,待涼爽時再上路,所以并沒有人看到事發經過。進而又排查的當日出南城的人員,守門的官吏報稱并沒有大股人群騎馬出城。
随後他們又對周邊駐紮的軍隊進行了詢問,以爲既然不是盜匪所爲,能幹淨利落的殺掉百餘精銳護衛,就隻有軍隊能做到了。但是樞密院和兵部方面在那日都沒有發出過調動兵力的公文,各軍也報告沒有派出軍隊去過事發區域周邊。
事情至此似乎走進了死胡同,可他們認爲要想在短時間内将伯顔一幹人等全部殺死,沒有使一人逃脫,出動的兵力至少要倍數于其,不可能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消失了。若是京中沒有藏匿之地,很可能就已經遠遁。但經過排查,隻有衛王府近日有前往草原收取租賦的大股隊伍離開。
不過他們并沒有放在心上,甚至是直接排出了,誰都知道鐵穆耳在南朝爲質,雖說已經逃脫月餘,但是至今沒有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安排人手伏擊伯顔了。而這個時候離開京師也很正常,每年此時在京的王公大臣都會派人前往各自封地收取貢奉。
所以三方調查人員忙乎了十天,也沒有查出真兇,但期限已到。而此時朝野間各種流言四起,其中有三個版本流傳最廣:
一說始終查不出真兇,是因爲此事就是大汗命人幹的。伯顔當下功高蓋主,爲大汗忌憚,恐其日漸坐大,控制了朝政,當了權臣,甚至取而代之。大汗便罷了其職,将他趕出京去,明着說是去河内主持軍務,暗地裏在京外布置了軍隊将其殺死,以絕後患。
二說伯顔是玩兒了個金蟬脫殼,因爲對大汗罷免自己不滿,以假死脫逃投宋去了。這個傳言很有市場,因爲始終也沒有找到其的首級,隻是從身材和衣着上做出的判斷,根本無法斷定是不是真身。至于那些護衛其實是大汗派去監視他的,所以才把他們全部殺死,以免洩露行蹤,也正好混淆視聽。
還有人說,因爲伯顔當年主持南下滅宋,讓南朝人極爲忌憚。現在聽說大汗又遣伯顔南下主持河内軍務,擔心其會再領大軍攻宋,所以南朝小皇帝派出了一支精銳人馬潛入大都,趁伯顔離京的時候在野外對其展開伏擊,将其殺死後,割了首級回去複命,而他們早就連夜逃到清州,坐上接應的戰船從海上逃走了。
不論哪種版本的傳言都足以讓人感到恐慌,一時間朝堂之上變得靜悄悄,再無人敢當面頂撞大汗,皆擔心成爲伯顔第二。而居于城外的達官貴族們也紛紛遷入城中居住,他們擔心自己成爲南朝報複的對象,那些曾經參加過攻宋的人更是小心翼翼,不僅加強了護衛,且非必要之事絕不出門。
真金知道這樣下去可不行,爲表明自己的清白,下旨撥款對伯顔厚葬,同時追封淮王,谥号“忠武”,分别在大都和上都建忠武祠祭奠,其長子買的世襲八鄰部左千戶,嚴令繼續追查真兇。此外調兵入城加強防衛,遣兵日夜巡視。
真金也清楚這樣做尚不足以消除衆臣的疑慮,必須要盡快平息流言。于是遣賀惟賢拜訪了桑哥,其立刻會意。親自督辦伯顔被殺一案,很快得出了結果,在各部的努力下,查明伯顔是遭到南朝派遣的探子伏擊,遇刺身亡。一路刺客在逃亡途中被擋獲,當場殺死拒捕者三十餘人,擒獲二十餘人,繳獲被其割取的伯顔首級。
随後真金下旨将擒獲的南朝探子押赴大都斬首示衆,命人将伯顔的首級送還家人,下旨斥責南朝不齒于人的暗殺行爲,并發誓要進行報複,爲伯顔複仇。這件事就此有了定論,再敢妄言者嚴懲不貸,此次謠言才被平息,但仍有人私下說送回伯顔府中的頭顱隻是一個骷髅,根本無從辨别真假。
而後,真金再次下旨設立河内都萬戶府,将黃河以南的諸軍歸于其下,以張潛爲副都萬戶前往開封開衙建府,主持對南朝的戰事。又遣人與南朝使臣商談各自罷兵,開榷通商,做兄弟之國。但始終未提及增援漢中之事,衆臣也不敢多問,可都心知大汗已經對惹出禍事的汪氏棄之不顧,任戰事發展了。
不久,西川傳回戰報,可這次卻不是大捷了。稱自襄陽出兵的南軍搭乘水師溯漢江而上,一路炮轟沿途州府,各軍皆不敵,閉門嚴守城池不敢戰。而漢中守将早已遷民棄城逃走,南軍不戰輕取漢中;在阆中,汪惟純率軍死守阆中城,由于西岸長期遭受嘉陵江水齧,夯土城垣多有毀損,南軍以戰船上的火炮轟城,并遣兵上岸實施爆破,使得西城牆坍塌二十餘丈,南軍自此攻入城中,汪惟純在城破之際自殺,餘者皆降,阆中失守。
朝中上下嘩然,原來以爲坐守堅城的阆中還能守住,能夠将戰事拖上一拖,爲善後增加的點兒份量。但誰想到轉瞬間就城破人亡。而此前所謂的大捷不過就是個笑話,是其爲了滞留西川炮制出來的,同樣在南軍面前不堪一擊。
桑哥借此發難,聯合一衆朝臣聯名上書彈劾李謙包庇汪氏,唆使、縱容其在西川挑起戰事,緻使兩國戰火再起,丢城失地。明眼人皆能看出,彈劾的雖然是李謙,可矛頭直指被禁足在家的大皇子甘麻剌,暗指是其勾結外臣,意圖不軌。
封疆大吏,勾結朝中重臣,能夠容忍這種行爲的皇帝曆史上寥寥無幾。真金雖然惱火,但還是給了李謙上殿自辯的機會。當初南朝的北伐之役中,他隻是憑着一股忠君愛國的思想就主戰了,盡管失敗的原因很多,責任不能全部由李謙來擔,可其作爲大汗的親信謀臣也是難辭其咎。
在阆中事件中,李謙同樣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除了爲維持正統外,他也存在着自己的小心思。戰敗後的和議,讓李謙等漢臣力求“甯增賠款而不割地”的想法成了泡影,其實也是對他們所有人心理的一次大沖擊,因爲多數人根本不明白我們會輸得這麽慘,還割地了,這是奇恥大辱。
而李謙其所學根本不足以支持他在軍事問題上做出理性的判斷,心底中以爲是中原蒙軍已經腐敗堕落,京畿侍衛親軍久未征戰,戰鬥意志已然全無。而汪氏久駐陝甘地區,與西北叛王對峙,幾乎每次征戰皆受命出征,乃是一支勁旅。
于是李謙在與汪氏私下接觸中達成協議,隻要他們能證明自己對南朝有一戰之力,就能在退出西川上爲其從中斡旋。結果汪氏就搞出了一個‘阆中大捷’,而他果然在朝中爲其力争,還求得了封賞。但随後的南朝的舉動就非他所能掌控的了。
當下漢中已落入南朝之手,阆中不守,而成都也是危在旦夕,汪氏的失敗已成定局。而你打輸了仗,之後決定權就不在你手裏了。以南朝過去的所爲來看吃進嘴裏的肉,已然沒有再吐出來的先例,他的冒險讓蒙元失去了漢中這個出川的要地,責任由他來擔也不爲過。
面對衆臣的彈劾,李謙意識到自己已經難以全身而退,但爲了維持儒家正統,他選擇了犧牲自己,保護甘麻剌。攬下了所有的責任,并殿上當衆請辭,緻仕還鄉。真金沒有過多的挽留,稍後準其去職緻仕,把其引薦的李思衍入中書省爲參知政事。
十日後,李謙踏着秋後飄落的枯葉行出大都城,與送行的老友和同僚告别之際,擡頭再看城池心中說不出的感歎,自己在這座城中起起落落,見證了蒙元最爲高光的時刻,也目睹了它走向沒落。而今随着伯顔被刺殺、自己黯然退出朝堂,桑哥一夥兒重新上位,漢法派隻剩下安童恐怕也是孤掌難鳴,他的離開也許就是漢法派的絕唱了。
可就在李謙與衆人飲下離别酒,一一告别的時候,卻沒有人發現一個衣衫褴褛之人,撇了他們一眼留下聲冷笑,昂首走進了大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