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皇帝并沒有如話本中的那些帝王屈節求賢,搞什麽倒履相迎、千金買骨的把戲,也沒有許諾予其高官厚祿,妻妾滿堂,或是以家人性命相脅這樣的俗套。隻是将其置于身邊,卻也若即若離,并不時常召見問計,對其的态度就如同被打入冷宮的妃嫔一般。
陳識時對此十分不解,即有心招納,又何必如此冷淡?皇帝卻說中原儒士雖然也有被蒙元征辟入仕爲官,并受到大汗的器重,賦予重任。但那隻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人活的很艱辛,有幸入仕也隻能擔任教谕這等品級低下,又無實權的小官吏。因此中原儒林被壓抑多年,都在等待機會逢雲化龍。
當前大宋北伐攻入中原,蒙元滅國在即,衆多儒士無不蠢蠢欲動,視此爲難的機遇。當下聞知大宋在中原重開科舉,大批儒生紛紛南下,甚至有尚未被收複地區的儒生不惜冒死穿越戰場,千裏迢迢的趕到開封,這種急切便是被壓抑幾十年後熱情的爆發。
那些大儒同樣有顆不甘寂寞的心,他們以爲自己滿腹經綸,可又無法把自己的滿腹才學鬻以帝王家,實現治國平天下的大志,實際上是十分郁悶苦惱的。而他們故作清高,擺出拒人千裏之外的架子,實際上也是待價而沽。
劉因與其他人又有不同,他有着古賢那種‘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倔強和傲骨,又有着讀書人特有的矜持。所以他才會混的這麽慘,以緻一日三餐都難以保證,而其實他隻要稍稍放下身段就能得到他人難以得到的富貴。
因此皇帝斷定劉因雖然對蒙元的失敗感到戚戚然,但同時也并不認同其的執政理念。不過做學問和經世治政終歸是不同的,現實和理想間還隔着一道鴻溝,不知道有多少名士大儒終身都邁不過着道溝。
不過是人才就不願永遠屈居人後,也幻想着一朝能一飛沖天,一展胸中抱負。而當下劉因主動搭話,陳識時便覺得其不願再座冷闆凳了。
“陳少監,吾以爲當前胡亂施恩,是徒耗糧草和銀錢。一旦供應不濟,導緻中原饑荒,便會産生衆多流民引發民亂,不僅牽扯兵力,且會造成百姓傷亡,并不利于長治久安。還請轉告南朝皇帝要謹慎行事,勿要操之過急!”劉因鄭重的谏言道。
“靜修先生,我朝皇帝向來以仁義治國,不忍看到中原百姓忍受饑寒,才撥下大量糧食赈濟百姓,活人無數。而此種緣由想必先生亦知,乃是蒙元僞朝強征糧草,縱容兵卒劫掠百姓造成的,導緻大都周邊二百裏百姓無糧可食。過并不在我朝陛下,而是蒙元僞朝,百姓應心懷感激,卻非因此生亂。”陳識時笑笑道。
“吾知南朝皇帝赈濟百姓乃是善舉,但此時江河枯竭,以運河向中原調糧困難,而陸路轉運途中消耗甚大,且時間漫長。而即便完成春耕,待收獲也至少需要三個月。一旦存糧耗盡,小民目光短淺,隻會遷怒于南朝入侵中原所緻,彼時必生禍事!”劉因見其輕視自己的谏議,不免心有不滿,皺皺眉分析道。
“哦,靜修先生原來是擔心我朝糧草後繼無力!”陳識時恍然似的道,“此事我朝皇帝早有定算,而今水軍已經控制了清州直沽鎮,并調動工程師擴建了港口,業已投入使用,現在大批物資皆是通過海運抵達清州,然後再分發各地。”
“再者近幾年江南風調雨順,陛下又撥重金興修水利,開發兩淮地區,得良田數十萬頃。而今各州府官倉存糧上千萬石,民間存糧也是甚多,不亞于官倉儲備,即便中原今年顆粒無收,也可保百姓溫飽。何況我朝進入中原後,便分田入戶,發放種子和耕牛,勸農生産,當前保州以南地區田地皆已撥種,待夏收中原饑荒頓解。”
“以海運調糧确是良策,而重新分配土地也可解決百姓無田可耕,受地主和權貴盤剝之苦,有利于恢複生産,穩定民心。”劉因點點頭,轉而又道,“以吾所知,進入四月後西北風便會轉換成東南風,海船便難以借風北上,難以維持長時靠好運調糧。而運河也要到七月河水豐沛後,才可加以利用,平日難以維持如此規模的調運。且江南沿海地區,隻有江蘇和浙江盛産糧食,怕是難以供應整個中原及大軍所需吧!”
“靜修先生之言很有見地,但對我朝有些事情尚不了解!”從其的話中,陳識時聽出他對大宋對北地采取的策略是認同的,可畢竟其久居中原,對江南的了解不過是書本及道聽途說,具體情形并不了解,且也想展現下自己的才學。
“願聞其詳!”劉因果然很不服氣地道,而他也對自己的分析頗有信心,不相信南朝能夠有神鬼之能,可以改變天時。
“靜修先生,我朝已經造出新型艦船,可以逆風日行千裏,承載五千石糧食自松江出發三日就可到達直沽港。而現下便有三百餘艘日夜不停航行在兩地之間,每日僅糧食就可運達五十萬石,并可保證其它軍需的運輸。”陳識時頗爲自豪地道,皇帝設計的可利用各種風向的‘海龍’船,經過多年的試制,又經海貿船隊遠航使用後,已經成批量制造,完全能承擔快速調集物資和兵員的任務。
“先生也應聽說過‘湖廣熟天下足’的說法,而今雲南已經基本平定,川蜀也無大的戰事,勿需儲備大量的糧食,便可利用船隻沿長江順流而下直達濱海,以補充沿海儲備不足之數。現在先生吃的就是湖廣産的稻米,穿的便是揚州生産的布帛。此外運河中行舟,即便風向和水流不對,也有火輪拖曳船隻逆風或逆流而行,而不必受限于天時。”
“逆天而行?難道南朝有大能真具鬼神之力,可不畏天地行事!”劉因聽了極爲震驚,其口中的海龍船和火輪他是一無所知,聞所未聞。若真如其言,可堪稱神器了。
“先生有機會可往江南遊覽一番,海龍船和火輪皆是技巧之物,與鬼神無關,借陛下之言就是科技之力。而這等機巧之物在江南并不罕見,臨安城中有比之火燭明亮百倍的氣燈,可用水自身之力灌溉農田的水泵,可載人飛升千百丈的熱氣球等等!”陳識時言道。
“科技之力?”劉因有些失神,其口中的東西他前時聞所未聞,更是沒有在書中提過這等神奇之物,也未聽說過這等詞彙,片刻後才道,“少監可以解釋下科技之力是何意,說說其中的道理?”
“呵呵,這等事情吾也隻是略知皮毛而已,先生還是要問陛下!”陳識時擺擺手道。
“陛下對此十分精通嗎?”劉因納悶地道。
“當然,這些神奇之物,包括軍中所用的火槍、火炮皆是出自陛下之手,正是擁有了這些可開山裂石之物,我軍才能扭轉戰局擊敗蒙元的。”陳識時十分肯定地道。
“他沉迷奇巧之物,豈是爲君者所爲!”劉因聽了皺眉道。
“先生此言又錯了!”陳識時道,“陛下稚童之年正逢天下大變之時,其颠沛流離受盡苦楚,數次生死一線間。而陛下受命開府瓊州,領三千殘兵義勇便連敗蒙元大軍,甚至親自上陣厮殺,才占據了立足之地。而後又繼位大統,韬光養晦十年,将瓊州治理的井然有序,把海外荒蠻之地經營成富庶之地,才有一舉收複江南之舉。不論爲君爲帥皆是前無古人之舉,滿朝文武無不敬服,江南百姓皆稱頌不已!”
“哦,大都城池堅固,兵将衆多,糧草充足,少監以爲何時可以攻克?”劉因明白議論君王乃是不敬,又見陳識時對其十分尊崇,再說下去恐犯忌諱,便轉而問道。
“長則一載,短則三月,便可結束大都之戰!”陳識時略一沉吟道。
他其實說的較爲保守了,當下随着戰争規模的擴大,動員的兵力越來越多,消耗的物資更是巨量。這樣作戰前就必須先進行長時間的謀劃,而軍隊的行動嚴重依賴補給站的建立,快速攻擊和長途行軍都不太可能,戰争也就會變得曠日持久。
所以當前行營的工作重心不得不放在精心籌劃建立補給站,開辟新的補給線,以此來保證軍隊物資供應。而一旦這個工作完成,以宋軍的攻堅能力,奪下城池并非難事。當然若是皇帝欲逼降蒙元大汗,也會采取長期圍城的策略,可以其城中儲備又無外援的話也難以堅持一年。
“堂堂蒙元,占地萬裏,難道真的要一載而亡了嗎?”劉因聽罷變得有些沮喪,喃喃說了句便沉默了,不知道再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