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欲哭無淚的知縣,讓張珪怒火中燒,這是讓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可也清楚大戰在即,軍中士氣不高,兵卒們也是以爲此行是有來無回,而過去積攢的積怨也在多日辛勞後爆發,終于釀成了今日之禍。
但事已至此,張珪也隻能遣親軍彈壓,接連殺了二十多人才控制住局面。他也明白事情到這也就算完了,若是再行追究,弄不好就會引發兵亂。至于被殺的百姓,遭劫的富戶就隻能自認倒黴了,可鬧騰一夜自然難以按計劃繼續前往大名城。
到了傍晚,張珪等到了迎接的大名知府和圖魯,其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原來他們路上遭遇了宋軍斥候的襲擊,護送他的軍兵死傷近百人,險些命喪途中。
“都帥,還請早些上路,否則大名府危矣!”和魯圖喝了碗酒壓了壓驚才緩過神來,開口就哀求道。
“宋軍不是尚在開州一線,怎麽僅僅兩日就兵至府城了,還請将詳情告知!”張珪皺皺眉言道。
“都帥,原本宋軍攻占開州後便駐兵休整,但是昨夜有宋軍前鋒突然出現在南樂鎮和固城鎮,他們襲殺了出城的探馬,天明時還在城外拎着人頭在縱馬鳴槍恐吓,聲稱若不肯獻城,大軍一至雞犬不留,引得城中軍民惶恐。”和魯圖又喝了口酒壓驚道。
“那他們便任由敵軍猖狂,沒有出城追殺嗎?”張珪知道在大名府城南有李固鎮、南樂鎮、魏店和故城鎮,作爲大名府城的外圍屏障,修有城池,并駐軍防守,總不至于被幾隊前鋒吓得不敢出城吧!
“唉,一言難盡啊!”和圖魯未語先長歎口氣才道,“按例平日四鎮皆應駐有衛兵千人,可都帥也知地方上财政困難,難以養得起這麽多軍兵,隻是有名無實。”
“嗯!”張珪點點頭表示理解,他也清楚地方行省被宗王們排擠,财權被分割,還要向朝廷和封王們繳納貢稅,日子當然不大好過。衡量了下問道,“那麽每鎮有兵五百?”
“都帥,隻有……”和圖魯聽了極爲尴尬的伸出三根手指道。
“三百?!”張珪極爲震驚地道。他知道當下軍中吃空饷已爲常事,說五百已經是考慮地方更爲腐敗,才‘大着膽子’說出來的,沒想到情況更爲糟糕,糜爛到如此地步。
“都帥勿惱,下官知道如此有些過分,卻也是無奈!”和魯圖見其臉色難看,急忙笑着解釋道,“下官還是知道輕重的,在戰事一起便加緊征募兵勇,而今皆已補足八百之數,也征調了鄉勇和青壯助戰!”
“即如此,爲何還如此恐慌呢?”張珪對其所言自然不敢全信,他早就聽聞地方上平日嫌養兵費錢,到用時臨時征募鄉勇爲兵,所以以爲即便其中仍有虛數,也不至于被幾個斥候吓住。他有些不理解地道。
“呵呵,一言難盡……”和魯圖聽了苦笑不已,沉默片刻才道,“來犯的宋軍前鋒皆是騎軍,來往迅捷,鎮軍出城則遠遁,而歸城後他們就又在城下挑釁。且其火器極爲犀利,據報鎮軍也曾向城下的敵軍射箭欲殺殺他們的氣焰,但是他們避于射程之外毫發無損,而城上的守軍卻反遭敵軍射殺。敵兵槍法極爲精準,隻要露頭非死即傷,乃至我軍士氣大跌,惶恐不安!”
“那就任由敵軍往來,而束手無策嗎?”張珪聽了怒道。
“都帥息怒!”和圖魯更爲尴尬地道,“說起來下官慚愧,束下無方。故城鎮守軍見敵勢大,棄城而逃,遭到宋軍的追殺,潰不成軍,隻有百餘人逃入府城;南樂縣知縣爲免遭屠城,開北門棄城而走,城中富戶也随之奔府城;李固鎮守軍見不可戰,也棄城而走,途中遇到大隊宋軍截殺,生死不知;三鎮皆失,最爲靠南的魏店鎮守軍開城請降!”
“什麽?四鎮一夜間盡皆丢失,府城屏障皆無,宋軍豈不可長驅直入,不日即可抵達府城!”張珪聽了大驚,一個是氣這些鎮軍無恥,不敢接戰便罷了,卻被宋軍前鋒遊騎吓得跑的跑,降得降;另一個則是讓自己處于尴尬的境地,一旦宋軍先于到達府城,便會将自己擋于城外,進退不得。
“都帥勿惱,大名王聞報後已經遣兵在府城外二十裏設寨拒敵。但宋軍勢大,城中可戰之兵不足三萬,還請都帥早日入城,共同拒敵。”和圖魯請求道。
“看來形勢惡化的很快,宋軍的兵鋒已經直指大名府城了!”張珪強壓下怒火,他也沒想到鎮軍竟然如此不堪,卻也明白地方的關系更加複雜,自己前來仰仗他們支持的地方甚多,想想又問道,“你們前來時在何處遇襲?”
“在府城西北二十裏處,先是被一隊敵軍斥候發現,便一直吊在後邊,護軍前往驅逐他們便會避開。後來跟上的斥候越來越多,便向我們發起圍攻,直至途中遇到都帥的前軍遊騎才放棄,若非護衛們拼死相護我命休矣!”和魯圖心有餘悸地道。
“敵軍斥候居然敢于越過府城深入,說明宋軍大隊人馬已經不遠,不能再耽擱了!”張珪猛然警醒。
他已經接到京中新的旨意,由于宋軍已經封鎖了山西方面出省的陉道,且因大雪封山行軍困難,當下難以出兵爲他們的側翼提供掩護。如此一來他的處境更爲艱難,從河南進入河北的宋軍已然開始利用側翼從西向大名城迂回包圍。
敵軍大隊斥候和偵騎現下已然發現己方的行蹤,大隊必然會加快行軍速度,試圖阻止自己入城增援,甚至就是設下的‘圍城打援’之計。而今退兵必然會遭到宋軍的追擊,稍有不慎局面便難以收拾,隻有盡快進入府城,憑城據守才可讓敵軍的計劃落空,并阻滞其繼續北進……
次日正午,一支宋軍大隊出現在大名府南四十裏處,衆軍在路旁暫歇打尖。而一小隊騎兵脫離大隊越過前鋒,至一片連綿起伏灘地前才駐足觀瞧。
“謝先生,這裏便是馬陵道嗎?”田忠摘下皮毛,用袖子擦擦臉上的汗水扭臉問都虞侯謝明道。
“都統,按照輿圖标記應該是這裏了!”謝明看看地形也有些含糊地道。
史載馬陵道乃是孫膑萬弩射龐涓之地,稱‘馬陵道在兩山之間,溪深隘,堪以伏兵…’孫膑逐日減竈,迷惑敵人引誘追擊。待魏軍追到馬陵險要之地,萬箭齊發,全殲魏軍十萬,一舉打敗了驕縱的魏兵,魏軍主将龐涓自殺。
可是眼前确有一條甬道,寬三丈有餘,深卻不過丈許,并無記載中的二十裏甬道兩側山高聳,麓山綿延起伏幾十裏的的景象。隻有一片低矮的沙丘散布其間,根本看不出山的模樣,更無可據險藏兵的地形。
“屬下已經向周邊百姓問過,這裏就是當年孫膑射殺龐涓之地,還看到了據傳龐涓的埋骨之地。”見兩位主官都一臉不信的樣子,引路的斥候急忙解釋道,以證實自己并沒有瞎說。
“這途中可有藏兵?”田忠沒有糾纏,而是問道。
“甬道中地勢低平,沒有辦法藏兵,隻是昨日大名府在前方約二十餘裏的地方設立了營寨,意圖阻擋我軍就此進兵。”斥候回答道。
“哦,兵有多少?”田忠又問道。
“約有三千鎮軍!”斥候回答道,“這些鎮軍不足懼,前日各部斥候前出探查,隻是殺了百餘敵軍的探馬,然後附近的各隊彙聚城下鳴槍示威,沒想到吓得他們有的棄城而逃,有的出城請降,實在是不堪一擊。”
“嗯,你們做的确是不錯,憑着不足千人兵馬便輕取四鎮,可謂古之罕見,都統已經上書陛下爲爾等表功。”謝明笑笑言道。
“謝都統、謝都虞侯!”斥候喜笑顔開地敬禮道。
“哼,前段時間我們攻勢猛烈,敵軍成了驚弓之鳥,被你們一下便破了膽!”田忠卻是笑罵道。
“我們何嘗又不是,想着馬陵道乃是險惡之地,還驚動都統親臨察看,誰知今日已成如此模樣。”謝明揶揄道,“不過想想當年之戰距今近兩千年,滄海桑田天地巨變。且近百年來,黃河頻頻泛濫,而入元後其都城遠離黃河,加之運河東移,其對治理黃河水患并不積極。導緻這裏泥沙淤積,加之又有曆代先民在此開墾平整土地,變成如此模樣也就不奇怪了!”
“呵呵,謝先生所言極是,我們過于慎重了,下令全軍稍後開拔,争取在今夜兵至大名府城下!”田忠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