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丞,上奏又被駁回了?”不忽木與其走了個面對面,他發現崔彧眼神離散,竟然沒有看到自己一般,忙出言相詢道。
“哦,平章哪裏去?”崔彧此時才像回過魂兒來,連忙拱手施禮,又歎聲苦笑道,“大汗估計就沒有看,何來駁回?”
“吾準備去面見大汗,有要事禀告!”不忽木還禮,點點頭道。
“平章如無火上房之事,還是稍後再去吧,大汗正更衣準備出城射獵,見我問奏面色不虞,幾句話被打發出來了!”崔彧攤攤手無奈地道。
“即如此,吾晚些時候再去,免得攪了大汗的好興緻!”不忽木也知鐵穆耳的性情,其沒有繼承祖輩的氣魄,倒是學會了祖輩們騎射的本事,到了上都之後常常出去遊獵,一去多日樂此不疲,所以他想想還是不要去找不自在了。
“平章有何要事,可否告知?”崔彧順嘴問了句道。
“也算不得機密之事,就是送往南朝的歲賜在山東被盜匪所劫,南朝皇帝遣使發出警告,威脅要出兵入山東剿匪!”不忽木言道。
“歲賜被盜匪所劫掠,山東治安已經糜爛至此了嗎?也隻裏号稱勇武,麾下雄兵兩萬,竟然讓盜匪橫行,真是該死!”崔彧聽了驚訝過後,恨恨地道。
“今年五月也隻裏與察罕帖木兒兩人爲了把持運河争執不休,匪寇借機壯大,一時竟不能禁,而今歲賜被劫,他也慌了神,擔心南朝真的出兵進入山東境内。”不忽木言道。
“南朝已是再三發出警告,但也隻裏視若罔聞,隻顧争鬥,而今他卻是怕了,早做什麽去了。若是盜匪初現就及時剿滅,怎麽會讓他們坐大,乃至敢于劫掠朝廷歲賜!”崔彧憤然道。
“中丞勿要激動,山東向來是盜匪橫行之地,曆朝曆代皆不能禁,近年山東成爲我朝與南朝對峙之地,人心浮動,又連遭天災,導緻糧食歉産,饑民四處遊蕩無處安身,以緻成爲盜匪,隻要朝廷嚴加清剿,安撫流民很快就會消除的!”不忽木安慰道。
“這絕非長久之計,清剿隻是治标不治本,隻有輕徭薄賦,與民休養生息,才是根本之道。”崔彧又道。
“這個道理我們皆知,但是現下形勢緊迫,西北動亂雖平,但叛王們依然蠢蠢欲動,需要朝廷加以安撫;南朝皇帝一直對中原虎視眈眈,我朝不得不陳重兵于河南、山東備戰,保衛京畿;而朝廷财政困難,大汗也是爲難啊!”不忽木解釋道。
“現下中原百姓不僅要負擔國之賦稅,還要承擔諸王的供奉,而今還要繳納各項雜稅捐賦,一年辛勞的剩餘卻難以果腹,遇到災年卻仍要繳納捐稅,百姓隻能典賣土地賣兒賣女,生活無以爲繼,朝廷這簡直就是逼良爲盜。”崔彧卻是駁斥道。
“唉,我們皆與大汗論及清理雜稅捐納,減免賦稅,爾等也多次上奏,結果大汗不肯,皆是無疾而終,又奈何啊!”不忽木臉色黯然地道。
在鐵穆耳繼位後,朝廷平定了西北叛王,與南朝關系驅緩,朝中重臣們便上奏改革稅制,實施輕徭薄賦之策,與民休養生息。但是他們也知道說起來容易,實施起來卻難以立竿見影,需要長時間才能顯現出效果,使得提議總是議而不決,直至大汗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是啊,輕徭薄賦乃是聖人之說,我等之志,千百年來卻又有哪朝得以實施啊?”崔彧聽了也不禁喪氣地道。
他是儒學大家,飽讀經史,又入仕多年,當然清楚治國之道,國計民生,首重财賦。“輕徭薄賦”四個字出自《漢書·昭帝紀》,即“海内虛耗,戶口減半,光知時務之要,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輕徭薄賦,即減輕徭役、降低賦稅,讓老百姓可以安居樂業。
且自孟子提倡“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開始,曆代王朝都标榜“民本”理念,奉行輕徭薄賦的政策。不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曆代的賦稅思想雖然大都傾向輕徭薄賦,但在賦稅制度的運行過程中經常反其道而行之,可以說是屢改屢敗,屢敗屢改,也沒多大成果。最終,輕徭薄賦成爲紙面上的政策,百姓的負擔依然相當沉重。
而又何爲“徭”與“賦”?
所謂“徭”,就是役,這兩個字常常連用,徭役是古代平民所要承擔的政府派給的無償勞動。且自周代起,徭役就有賦役與職役之别。
賦役是人們在一定時間内爲某種事項所提供的勞役,如開運河、修城池、修宮殿、修道路堤堰、運輸軍需物資等,即所謂“力役之征”。
職役是指按照戶等高低,輪流征調鄉村主戶擔任州縣公吏和鄉村基層組織某些職務,也就是爲各級地方行政機構承擔無償公職,它比賦役存續的時間更長。
賦就是稅,但賦的出現早于稅,最早是以包括田賦在内的“貢”爲其基本形式。貢即貢納者必須履行的奉獻義務。賦字從武,原指軍事上車馬軍需人力的征調,戰國以後,賦與稅逐漸混合,常常也指對土地課稅,并連用爲賦稅。
根據文獻記載,夏、商、周三代都是定額貢納制度,征收标準是若幹年農業收成的平均數。曆史學家普遍認爲,這個征收的額度應該是十分之一,也就是著名的“什一稅”。後來“十裏抽一”這個比例持續了很久。随着社會經濟的發展,賦稅與徭役被視爲基本征課方式,貢退居次要地位,但仍未完全滅失,仍然是百姓的一項義務。
到了周朝,老百姓的徭役和賦稅負擔逐漸加重。而到了春秋戰國,各諸侯國統治者大興土木、驕奢淫逸。對内實施苛政,大幅增加賦稅和徭役;對外不斷征伐、魚肉百姓,導緻國庫空虛,苛捐雜稅随之而來,令百姓無比痛苦。
老子認爲,民衆爲什麽饑餓?因爲統治者“食稅之多”。統治者苛捐雜稅太多,老百姓則不堪重壓,就沒有能力從事生産,改善生活,也就不可能有持續的财富積累。而統治者“食稅多”的原因,就是生活奢靡無度。他們講排場、講享受,住華美的宮殿,興建奢華的娛樂設施,美食珍馐、華屋笙歌,消耗了大量的民力民财,老百姓苦不堪言。
因此,要使老百姓免于饑餓貧困,就要輕徭薄賦,減輕老百姓的賦役負擔,使老百姓休養生息。輕徭薄賦的根本落腳點應在于控制國家财政支出,而降低支出的落腳點在于統治者控制自己的欲望,對己儉約,對民慈愛,清靜寡欲,與民休息。
諸子百家中,儒家“薄稅斂”的号召影響最大,成爲秦漢以來反複宣揚的财政教條。孔子主張“君子之行也,度于禮,施取其厚,事舉其中,斂從其薄”,國家興辦大型工程項目要适中,不能太多,要适合禮的标準,做到“節以制度,不傷财,不害民”。
爲此,孔子還曾斥責學生冉求幫助魯國的季氏聚斂搜刮百姓,他說:“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公開表示要大義滅親。
孔子希望統治者都能像周朝初年那樣,農民爲貴族耕種公田,公田收入歸貴族,商賈則根據其财産和收入的多少而征稅。徭役以戶計數,免除老人和小孩的服役義務,并照顧鳏寡孤疾的人。關于稅率,孔子則主張“斂從其薄”。最好是恢複行什一稅率。
孟子從其“仁政”的觀念出發,“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君不鄉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他也主張征取十分之一的農業稅,他還建議“去關市之征”,不征收商業稅,而獨征農業稅。
荀子認爲,要想國家安定團結,輕徭薄賦是一條有效的途徑。“輕田野之稅,平關市之征,省商賈之數,罕興力役,無奪農時,如是則國富矣。夫是之謂以政裕民。”這表明,荀子還把輕徭薄賦看成是爲國家開辟财源和實現富國的目的和手段。
但是蒙元起家于遊牧民族,他們的财政開支大多來自于劫掠和征服地的貢獻,直至忽必烈繼承汗位才開始接受漢化,可是也并沒有能建立起‘正常’的稅賦制度,而是利用色目人理财,使得兩種制度并行。
如此一來,不僅未能減輕普通百姓的負擔,反而使他們的負擔增加,橫征暴斂式的征收制度使得财富集中于權貴之手,國家财政始終處于崩潰的邊緣,這又刺激統治者增加稅賦。而崔彧和一班受漢化較深的重臣們試圖改變這種狀态,勸谏鐵穆耳屏棄舊制,實施新制,使國家擺脫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