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屬下等明白國法無情,軍法如爐,但其中也有諸多的不得已!”陳鳳林想想起身向皇帝施禮,面帶苦澀地道。
“朕也明白!”趙昺壓手讓其坐下,舉杯邀衆人同飲一杯,又拿過酒壇爲衆人一一斟滿道,“爾等是不是以爲今天出門沒看黃曆,以爲本是一場君臣叙舊,重溫舊情的好宴,結果卻成了一場自投羅網的鴻門宴!”
“屬下等不敢!”大家聽了讪笑着連連擺手,可心裏卻也是七上八下,不知道皇帝是在說笑,還是準備将他們一舉拿下。
“看看你們的樣子,陛下若是想要将爾等拿下,又何必選擇在此。”趙孟錦怎不知他們當下的心思,冷笑着道,“若非陛下将彈劾你們的折子一直留中不發,爾等還能坐在這裏喝酒,早就在天牢之中叙舊了!”
“唉……”趙昺看着衆将卻是撫額長歎一聲,苦笑着道,“爾等對朕就如此沒有信心,不惜做出自污求自保的事情嗎?”
趙昺前世曆史學的不好,但是架不住處在數千年曆史沉澱的遠端,聽多了‘狡兔死走狗烹’、‘同患難,卻不能同富貴’的典故和傳說。而真正的曆史也确實如此,開國皇帝弄死患難兄弟的事情是層出不窮。
自從秦始皇嬴政建立“皇帝制度”以來,皇帝便是人世間最高統治者,神聖不可侵犯;皇位寶座隻能在家族中傳承,其餘人等皆不得染指,否則便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話是這麽說,可皇位之誘惑力實在太大了,以緻不少枭雄都在觊觎這位置。
因而對皇帝的威脅最大的就是功臣們,爲了坐穩江山,應對功臣之威脅,往往會采取各種措施削弱他們的權力,爲了徹底消除威脅,當然最好的辦法就是将這些功高震主的功臣從肉體上消滅掉。
趙昺在初入社會就明白‘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常識,一般而言,那些曆史上的一些大功臣,能夠從千軍萬馬中脫穎而出,從死人堆裏活下來,定有過人之處,絕非等閑之輩哪個也不是傻子,爲了自保也就不得不想辦法。
于是便通過自污以求自保,人生不過一套戲裝,而求自保者就是戲精。越是韬光養晦,自污越是猥瑣;越是朝不保夕,自污越是不堪。當年說好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而一旦上位,窮則搖尾乞憐,達則爲非作歹,何官無私,何水無魚。
趙昺都不得不佩服那些時代寵兒的智慧。
信陵君竊符救趙後,遭魏王猜忌,人生巅峰之際,果斷刹車,“與賓客爲長夜之樂,引醇酒,多近婦女”。昔時量寬得人、身先率人公子,由此掂斤播兩、鼠肚雞腸起來。
王翦伐楚,秦王送至霸上,王翦請美田宅甚衆。此等藝高人膽大之輩,看着皇帝,想想前途都害怕,不得不通過索要财物,以表明自己并無遠志,心思仍在秦,讓國君睡可安枕矣。
蕭何位列百官之首,有嚴除積弊、廣浚利源、矢慎矢勤之能,疾惡如仇、愛民如子、視民如傷之德,劉邦對其極不放心。遂聽從門客建議,強奪賤買民間田宅,竭民力,失民心,一時民怨沸騰,清譽從此毀。
李淵爲消除隋炀帝猜忌,縱酒納賄以自晦,日日酗酒,公然受賄,以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上認爲其并無反心,才放之一馬,由此謀而後動,成就大業。
李孝恭有将帥之才,爲大唐建國立有汗馬功勞,李世民對其多有猜忌。爲求自保,李孝恭養歌姬百餘,夜夜笙箫,歌舞飲宴。面見李世民時,說之前賜他的王府太大,想以大換小,心思似乎都在過日子上。
韓熙載爲後唐進士,文章書畫俱佳,其父因事被誅,逃奔南唐,深受中主李璟寵信。後主李煜繼位後,向北宋屈辱求和的同時,對北來官員百般猜疑。這般情形下,輕财聚人、律己服人的韓熙載爲求自保,故作腐敗,醉生夢死。
曾國藩鎮壓太平天國運動後,一時權傾朝野。深谙官場之道的他,爲防功高震主,引來朝廷猜忌,一向謹慎自律之人,于道德層面,一反常态,娶小妾,收禮品,進退失據,做了許多有悖做人準則的荒唐事,甚至有說他在直隸總督任上貪污二十萬兩者。
奕劻在推動改革的同時,毫不掩飾地大把撈錢,高調成爲大清首富,高調展示自己對醇酒美人的低級趣味,“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錢;擺不完的闊氣,弄不完的權;聽不完的頌歌,收不完的禮;享不盡的富貴,過不完的年”,所有這些,爲的是讓慈禧老佛爺高枕無憂……
趙昺過去總是以爲是皇帝無義,導緻忠臣良将無辜受戗,但當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尤其是有了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他的心态也随之發生了改變。感到欣喜的時候,更多的是無奈的憂傷,擔心自己會被取代,父子間爲了争奪權力反目成仇,擔心自己打下的江山敗在其的手裏。
不過趙昺畢竟是有過前世的人,很快就想清楚其中的關節,而這幾乎就是一個無解的題目。人常說‘屁股的位置決定了腦袋’,皇帝的屁股下是江山,因此對于任何一個皇帝來說,确保江山萬代是頭等大事。
所以皇帝的所作所爲就首先就難逃封建專制的圈子。能夠打下江山的皇帝沒有庸才,清楚打江山靠的是能臣,守江山靠的是忠臣。而麾下的功臣更皆是有傑出的才能,要麽謀略過人,要麽骁勇善戰。
但是一旦皇帝的屁股坐上龍椅,各自角色都發生了改變,功臣除了擁有兵權、錢财等有形資産,還有威望、才幹和人際關系等無形資産,政權财産可以上交舍棄,無形的資産很難清除,而且這些人還一個比一個難管,如此開國之前的人才在建國後可能就變成了隐患。
皇帝終歸不是神仙,也無法預知誰是忠臣,或者将來誰是奸臣。破解這個難題就如同世界上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沒有一個正确的标準答案,隻能是連蒙帶猜。因此,功臣們造不造反就順理成章地成爲皇帝們絞盡腦汁要解答的龐加萊猜想。
趙昺有時候也曾想過這個問題,進行了歸納總結。自秦滅六國四海歸一算起,由漢人完成統一的王朝有西漢、東漢、隋、唐,加上勉強算是完成一統的宋及此時尚未出現的明朝,開國功臣大都三種歸宿:誅殺、供養、任用。
而産生不同歸宿有五個條件:皇帝登基年齡;帝王素質;功臣才略;君臣間的親戚關系、朋友關系、鄉黨關系,君臣間是否互相信任,功臣何時投奔主君等;此外就是國家内外形式,大敵當前,首先處理防務對外,當國家太平,首要矛盾就變成處理内政。
誰都知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帝國的締造者必須直面權利的交接,如何處理君臣關系。形勢不同,各位皇帝做法也不盡相同,除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大殺功臣的劉邦、朱元璋外,至少還有幾位做的不錯。
東漢光武帝劉秀對待開國功臣:生活上給予高标準,政務上給予權力,在政治上給予榮譽。劉秀命人爲手下功臣繪制畫像懸于淩雲閣内,人稱“雲台二十八将”,成爲君臣和諧相處的千古佳話。
隋、唐開國之主對待元勳極其優待。唐太宗李世民效仿光武帝劉秀,也命人在皇宮淩煙閣内高懸二十四位功臣的畫像,時常瞻仰懷舊!“淩煙留名”也成爲臣下建功立業、君上封侯拜将的代名詞。
本朝太祖趙匡胤獨創“杯酒釋兵權”的高招,君臣默契配合一舉化解了五代十國以來将士驕主擅自廢立的弊端,中央集權也爲王朝專制主義經濟發展和文化的巅峰奠定了基礎。不過趙匡胤的‘揚文抑武’國策也讓武将們吃夠了苦頭,下場并不都是那麽妙。
在趙昺看來宋朝的武将們都覺得憋屈,開國老将們喝了杯酒便丢了官職,不得不去職賦閑,戰戰兢兢的安度晚年。而在征西夏和平息西南之亂的狄青雖然高官得坐,最後被文臣們活活氣死,精忠報國的嶽飛以莫須有的罪名被勒死在風波亭;韓世忠杜門謝客,口不談兵,悠遊西湖以自樂。
反倒是那些擅于自保的家夥們活的自在,劉光世一貫畏懼金軍,一有诏令讓他到前線,他就設法退避,死後仍得以封郡王;參與構陷嶽飛的張俊聖寵不斷,活着就得以封王,死後皇帝親爲其送葬。
如此一來,如何不能讓後世晚輩們留個心眼兒,想着如何能保住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