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習慣正是來源于當初的日子,讓陛下深刻體會到了百姓的苦難,生活的艱辛,每文錢的來之不易,清楚底層百姓的所思所想。而這些不僅影響到了皇帝的生活習慣,也左右了其的治國之道。
作爲後宮之主,吳曦最爲清楚内府的積存,裏邊囤積着上千萬的金銀,但又很快的流出。而這些銀錢不僅是支付宮中用度,維持皇家學院和撫養那些戰争的遺孤,維持将作監的生産和研發,賞軍濟民,更多的是‘借支’給朝廷,但每每都是借多還少,剩下一個歸還無期的窟窿。
對于皇帝斂财有術,吳曦十分佩服,可也對其散财無度的敗家行爲十分不解,而現在她也清楚了,正是皇帝深刻理解了家國的意義,懂得了民心所向才能長治久安,趙家王朝才能傳至萬代而不衰。
而吳曦看着與皇帝談笑風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馮子安,他可以毫無顧忌的打趣當年陛下做過的糗事,也毫不遮掩那種發自肺腑的對皇帝親近,不假顧及的大罵那些不懂裝懂的上官及傾訴對子弟教養的苦惱,抱怨自己的老婆不知滿足。
她過去會認爲其行爲言辭粗鄙,不通禮節。可今天她看到的卻是一個當初不過爲了一口飯而加入帥府的流民,而今熬成一個養馬小官的滿足和對陛下無比的敬服及忠誠。将皇帝當作一個可以傾訴心事的晚輩,甚至是知己。
吳曦由此也體會到了皇帝爲何痛恨那些世家豪族,因爲他看到的是那些人的背叛和虛僞,也看到了那些寒門士子爲國奔走呼号,甚至舍生取義。更看到了底層百姓會隻因爲感受到了絲縷般的關懷和似乎遙不可及的希望,就義無反顧的追随他沖鋒陷陣,前仆後繼的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也正是如此,皇帝必然與那些出身微末,卻又曾同甘共苦的忠誠小民有着天然的信任,願意和他們共治天下。反之也從心底排斥那些欲不勞而獲的虛僞高族世家,清算他們當年的背叛,施以打壓,而啓用那些更懂得民心的寒士。
午膳吃到申時才散,皇帝與馮子安皆已半醺,而冬日晝短,他們也到了起駕回營的時候。馮子安卻要陛下前往馬場看看,當然并無邀功的意思,隻是想請他到自家歇腳。但礙于時間,皇帝隻能婉拒,卻說好待校閱結束,他會攜衆臣前去馬場視察,就在他家中用膳,這才作罷……
在行駕進入都梁山校閱場後,準備工作也緊鑼密鼓的進行着,最爲讓吳曦感到驚歎的是僅一日之間就在行帳所在的營區中豎起了一座高達十丈有餘的瞭望塔,以此爲中心的中軍營地也建起了猶如一座座小山般的糧囤,而運輸辎重的車輛仍源源不斷的自盱眙城中駛來,讓她終于深刻的認識到了什麽叫做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什麽叫做養兵萬人日耗鬥金。
在初十日,參加校閱的部隊開始陸續趕到,吳曦陪着皇帝登上了瞭望塔向兵馬來路望去,初時隻能看到三三兩兩的騎馬斥候出現在視線中,若非皇帝指點她都難以發現。稍時又有數路遊騎向此彙集,一條條細線彙集成了一股,而營中此時也進入戒備,并派出遊騎前出探查,查驗來者的軍号。
在審核完畢後,來者才被接引入營,自有樞密院的臣僚接洽,頒布下一步的命令,安排宿營地等事務。在約摸一個時辰後,吳曦終于看到天際間騰起的煙塵,而驿路上同時出現了大隊人馬,分成數路縱隊在先遣斥候的引領下開進營地,而陛下稱這隻是前衛,後邊才是主力大軍。
果如陛下所言,時間不長便有大軍向這邊開來,長長的隊伍看不到邊際。而這時又有大軍從各個方向湧向校閱場,看着紛亂卻又井然有序,各個隊伍在引導下開進各自的營區,行裝不解馬上開始紮營,寂寞的荒野上立刻沸騰起來。
吳曦看看如蟻的大軍竟有些癡了,覺得那些曾經令她神往的軍旅名篇描述的場面,根本無法與眼前的情形相比。眼看這一座座營盤如拼圖一般拔地而起,新開辟出來的道路将校閱場切割成塊塊方田,白色的營帳如雲彩墜地,各色的旗幟給枯黃的大地上增添了絢麗的色彩,
塔上寒風瑟瑟,但吳曦竟不覺有絲毫的冷意,反而有種熱血沸騰,心馳神往的感覺。她扭臉看看陛下,隻見其面色肅然,腰杆挺直,環視着整個營區,眉間卻有着壓抑不住的自豪,而她也不禁學着陛下挺直了身子。
在塔上伫立良久的吳曦最終還是難敵寒風,在陛下的勸說下回到營中,但腦海中金戈鐵馬的場面依然揮之不去。在傍晚時按捺不住激動再次登上了瞭望塔,而此時的場景又是一變,她驚喜的發現綿延十裏的營盤簇擁着行帳,從塔上俯視竟如一朵綻開的梅花。
西下的夕陽将大地染成了血紅一片,風中飄揚的獵獵軍旗,凄厲的軍号聲又給校閱場添上了些殺伐之氣。而當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晖消失的時候,營中的篝火燃起,又如繁星墜地,與天上的星光相回應……
各軍入駐的當晚,陛下沒有回到寝帳,而是留在中軍大帳。吳曦帶着白日的激動難以入眠,當更鼓響過三遍,突然響起如雷般的馬蹄聲,營帳似乎也跟着瑟瑟發抖,而随後營中警鍾敲響,伴随着凄厲的哨聲的是士卒集合出營的雜亂腳步聲。
“速去問名情況!”吳曦驚懼而起,但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讓随侍的宮女出帳查問。
“娘娘勿要害怕,可能是敵騎夜襲,外圍有大軍保護,距我們這裏尚遠!”這時陳淑闖進帳中言道。
“貴妃,是不是蒙元過境來襲?”吳曦見到陳淑心中稍定,急問道。
“娘娘,蒙元距此尚有二百餘裏,又有淮河阻攔,且邊境駐有重兵,他們豈能悄無聲息的潛到這裏,應該是陛下謀劃的!”陳淑笑笑道。
“我也是糊塗了,在我們周側有近十萬大軍,即便有敵軍潛入也難以突進到行帳中啊!”吳曦拍拍自己的腦門讪笑道。
“娘娘隻是頭一次經曆才覺的恐慌,而彼時在瓊州常常是一夜三驚,全軍時刻備戰,隻要習慣了就好!”陳淑将撥了撥火盆中的炭火言道。
‘轟、轟、轟……’
‘砰、砰、砰……’這時槍炮聲四起,其中還夾雜着戰馬的嘶吼聲及震天的馬蹄聲和喊殺聲。
“情形好像不對,周遭各營似乎都遭到了襲擊!”吳曦聽聽動靜,不安地道。
“沒事兒,定然是我朝騎兵在偷襲大營,演練步騎對抗,槍炮響的熱鬧,其實并非用的實彈,都是虛張聲勢而已!”陳淑畢竟将門之女,又在軍中長大,側耳聽了片刻不在意地道。
“可今日并未見到大隊騎兵入營啊?”吳曦有些納悶地道。
“這皆是陛下故意的,大軍長途跋涉已經是疲憊不堪,防備最是容易松懈的。而騎軍也是如此,陛下定然将他們埋伏在不遠處,這個時候讓他們相互攻殺,既能檢驗雙方的戰鬥力,也是檢驗他們的警惕性。不過明天肯定會有人挨罵的!”陳淑解釋道。
“貴妃怎生知曉?”吳曦好奇地問道。
“娘娘,你聽外邊的動靜由遠有近,槍炮聲疏密亦有不同。如此就說明有的營寨被攻破,有的在相持,而有的則發起了反擊。被攻破營寨的步軍肯定要挨罵,而沒有偷襲成功的騎軍也會有人挨罵,反正無論勝敗都會有人挨罵!”陳淑笑笑道。
“這……”吳曦聽了十分無語,如此不是折騰人嗎!
“演練輸了隻是挨罵,可若是真的兩軍交鋒則就是生死相搏了,輸的就是人頭落地,挨罵總比屆時丢了命強!”陳淑卻是歎口氣道。
“嗯,難得陛下一番苦心!”吳曦點點頭道。
而這時查問情況的侍女也回報稱正是我軍正在演練,中軍雖未遭到攻擊,卻也全面戒備,整個營盤被嚴密封鎖。譚飛叮囑要娘娘們千萬不要出帳,以免被流彈所傷,或是誤入的兵卒驚擾。吳曦得報也放下心來,可帳外激戰正酣如何睡得着,便留陳淑在帳中說話。
直到淩晨槍炮聲和喊殺聲才沉寂下來,吳曦和陳淑兩人才得以入睡,但天剛亮她卻又被一陣怒吼聲驚醒,側耳聽了片刻吼聲是從間隔尚遠的中軍大帳中傳來的,隐隐可以聽出是皇帝在怒罵某些人,其中似乎還夾雜着辯解聲,但那些隻是招來皇帝更大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