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張頌是從最基層的管民參軍、縣丞、縣令、州推官、通判,乃至知州,用了十多年的時間一步步幹起來的,基層工作經驗豐富。若非在濠州任上出事,三年任期滿後,就能入京,或是擔任府級主官。因此趙昺想讓他主管民事事務,當然這也需要進一步考驗,現在隻能擔任一個打雜的胥吏。
張頌告辭,趙昺當然不忘讓其獻上那本救荒奇書,他仔細通讀後,心中不禁感概。此書中不僅涉及如何救荒活民的措施及各級官員的在其中的職責,還對災荒的危害進行深層次的論述,應該說是一本有見解、有深度、有可操作性的著作。
在書中的首篇董煟就将救災度荒上升到了關乎國家存亡興衰的大事。其認爲水旱霜蝗等天災曆代皆有,難以避免。倘若救荒無策則百姓有流離失所、餓殍遍地之患。遇大災理當傾舉國之力赈恤,假如不蠲租反而征課更甚,則人心思亂,會有不可預測的禍患。
他把隋唐時的農民起義原因歸結爲遇災赈救不力而督賦益急。董煟指出,自古變亂之起未嘗不始于饑荒,如果執政者不惜财力,緻力于赈救災民,則可安定社會。由此,他推論社會的動亂危機雖起于饑荒,但關鍵看當政者有無憂民之心。
以趙昺的理解,其言已經涉及到了事情的本質——天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應對天災的準備。董煟實際上也說明了“天災”與“人禍”的關系,提出“人事”在天災降臨時所起的決定性作用。他從災荒導緻農民起義這一表象,揭示出統治者“無憂民之念”,不恤民瘼,對百姓盤剝務盡,才是導緻人心思亂的真正根源。
其次,董煟主張“厚下”恤民,施行“仁政”減災,強調“厚民”思想,也就是我們今天倡導的“民本”思想。他認爲,古人救荒之策凡是對百姓有利的,都應該繼承采用。古代救荒大抵以寬政薄賦爲先,在民困财竭之際,實行荒政應該是厚下恤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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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調統治者應注重平時施行“仁政”,若平時橫征暴斂,百姓不能休養生息,則一遇大災,雖移民移粟,按孟子的話說就是“不知本”。主張藏富于民,批評從漢代起将私藏歸于少府,專供皇家享用,使财富成爲官府專用,而民間一旦告災執政者卻不知撫恤,天下百姓貧窮而唯獨皇帝富有。
另外,董煟要求明确從上至下各級官吏必須履行的救荒職責。強調人主當行、宰相當行、監司當行、太守當行、縣令當行,各有職守。
人主當行,即最高統治者不僅有散積藏以恤百姓等赈災措施,還包括厲行節約、改善朝政等;宰相當行共八條,有以救荒爲己任、憂社會危機的萌芽、陳述緩征固本請求、上奏散财發赈的對策等,把赈災的後果提到“社稷颠危”的高度認識;監司當行十條,主要是負責協調、監督州郡救荒,行赈災之策、通融有無、糾察官吏等。
太守當行共十六條,主要是稽考常平倉儲以赈粜、申明遏粜之禁、撫恤流民等;縣令當行共二十條,檢旱不可遲緩、赈粜赈濟、勸富戶發囤積、誘富民興販等。還提出守臣到任需預講救荒之政,不論地區遠近,限赴任一個月後将本州管轄諸縣鎮可備荒救荒之策上奏朝廷,經審核後由朝廷責令實施,不得違背。
這本書條理清楚,從措施到職責面面俱到,算得上這個時代救荒的寶典了。但是并沒有引起朝廷的重視,更沒有貫徹執行,而董煟也未能因此受到嘉獎,仕途終止于一個縣令,其中原因卻令人深思。
趙昺對其敬佩之餘,他從另一個角度對此進行了研究,發現董煟其實是一個‘不識時務’的人,以緻得罪了整個官場,而其制定的措施一旦認真執行,并嚴加落實,等于斷了許多人的财路,侵害了整個官僚集團的利益。
在文中,董煟揭露與抨擊朝廷荒政的若幹弊端以警示,有的放矢地批評荒政弊端多達四十餘處,二十餘種之多,如郡縣官吏專事催辦财賦而諱言災傷;州縣之官有壓制百姓不準報災的,勘災之官有不敢報明受災實情的;守令貪豐熟美名,諱聞荒歉之事,不受災傷之狀,責令裏正荒報豐熟;裏正則生怕勘災審戶官員一來需破費招待,便胡亂承認豐收,以免花費,不顧來日災民之苦,指出地方官諱災之弊。
又如審戶、發赈時,強者能得,弱者難得;近者易得,遠僻難得;胥吏裏正親近者多得,鳏寡孤獨等弱勢群體少得;發赈或已深秋,官吏複令核實,讓饑民自備糇糧,數赴放赈處點集“作秀”,常常是踏雪空手而歸,批評審戶、發赈之弊。董煟還抨擊赈濟檢放太慢、赈米摻拌沙石、遣使憂民、審戶濫收小費、對捐錢米助赈者頒賞不及時、地方官不能妥善安置流民等,進而提出針對性的改進舉措。
董煟從從吏治的角度,對地方官吏施行荒政提出要求,把荒政作爲考核官吏政績的一個重要指标,以利于赈災救荒,必然惹得官場上從上至下的抵制。此外宋朝不抑土地兼并,貧民下戶極多,而中産之家又赈貸不到,一遇水旱,百姓狼狽無策,隻得流離或成餓殍的慘狀,他提出實行對貧民下戶有利的蠲免政策,又得罪了整個鄉紳集團。
由此可見,趙昺覺得這個世界上并非沒有能臣幹吏,沒有好辦法,關鍵還在于好政策能否得到實施。而更爲關鍵的是在于統治者是否存在愛民的思想,是否願意爲民做事,是否敢于對抗利益集團。而這也是他當前應該做的,卻不是僅僅糾結于救災的具體方式和方法。
趙昺琢磨透了其中的道道,隻是在廷議上說此書不錯,參會之人能坐到當前的位置上,哪個不是通透之人。會後,立刻命人尋來通讀,然後立刻刊印,并以此作爲指導救災抗災的藍本,制定相關政策和措施。從而一場初現的蝗災在上下的努力下,在尚未形成飛蝗的時刻就被撲滅,沒有形成大範圍的災害……
轉眼進入了五月,天氣日益炎熱。此時蒙元方面傳來消息,鐵穆耳已經護送真金靈柩離開大都前往上都,賀惟賢率領左翊衛軍護送。這标志着蒙元的汗位之争已經進入尾聲,人心思定,兩國邊界地區日趨穩定,商貿往來卻越來越紅火。
不過這時趙昺并沒有放松戰備,沿邊的禁軍雖已後撤,防務交予各州府邊軍,但依然在加緊訓練。同時樞密院和兵部也會同高級将領在研讨再次北伐的策略,制定作戰計劃和應急預案。
秘書監的工作除了負責協助皇帝處理公務外,還取代了部分翰林院的職責,要爲皇帝出謀劃策。而近日樞密院上報了對蒙元作戰的方略,一幫胥吏們便就此展開讨論,而路過的趙昺覺得他們說的很有意思,便也坐下旁聽。
樞密院制定了兩套作戰方案,一是以川蜀爲基地向北展開進攻,奪取陝甘,圖謀漠南,切斷蒙元向北的通路,從而爲将蒙元主力聚殲于中原地帶赢得戰機;另一個方案是集中兵力于淮北地區,向北展開攻擊,攻略河南、河北,直取大都,收取燕雲地區,實現将蒙元逐出中原的戰略。
針對這兩個方案,秘書監也分成了兩派。以倪亮和徐無難兩位軍事将領爲首的主張西進,他們以爲奪取陝甘,占據漠南,則可以毀掉蒙元的根基,斷其歸路。從而避免蒙元殘敵北竄,依舊以漠南草原爲根據地南侵,導緻邊患不斷,不得不在邊境地區屯駐大量的兵力。
而以陳識時爲首的文官們則支持東進方案。他們以爲川蜀交通不便,以現在的狀态無法支持大軍作戰,仍需要從江南和湖廣調集糧饷辎重,勞師遠征給朝廷帶來極大的經濟壓力。而且從川蜀出兵是仰攻,部隊又難以展開,一旦失敗損失慘重。
但當下我朝已經占據應天府一線,又有運河之便,便于調集兵力,運輸物資,又利于大軍的展開,即可突破一點長驅直入,又可分路進攻迂回包抄,還能利用水軍從海上登陸,配合作戰。且一路北上沒有險隘,攻取大都意義重大,等于摧毀了蒙元政權,報了滅國之仇。
“張郎官,汝支持哪個方案呢?”兩個方案可以說各有優勢,同樣也有缺陷,衆人争的很厲害,而張頌在旁若有所思,一言不發,趙昺看向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