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惟賢作爲大汗的近臣,又掌管宮中宿衛,自然在旁作陪。而他看向張珪時心中卻不是滋味,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想想大家同爲世侯出身,人家的命怎麽就那麽好,今年不過二十五、六的歲數,人家已經是位列朝堂了。
不過賀惟賢也知道自己隻有羨慕的份兒,人家是祖上有德。其祖張柔是最早投靠忽必烈汗的漢将,追随其南征北戰,功勳卓著,被封爲‘拔都’,可謂漢侯之首。其父乃是張柔九子張弘範,戰功卓著,曾生擒南朝丞相文天祥,可惜的是在追剿殘宋朝廷時,眼看功成名就,卻在崖山全軍覆滅,兵敗身死。
所謂虎父無犬子,張珪在少年時從父射獵,有猛虎突然竄出,被其立斃于箭下,從而引得衆軍敬服。而他也自幼受名儒教導,文武全才。在其父陣亡後,十六歲即成爲管軍萬戶,當下正是用人之際,真金诏其入京,拜爲樞密院副使,輔助伯顔掌管天下兵馬,正可謂是少年得志。
“阆中大捷之事,想必諸位都知道了吧!”衆臣分别在真金左右席地而坐,他掃視了衆人一眼面帶譏笑道。
“臣等雖有耳聞,卻尚未得到詳報,不知内情!”安童言道。
“給大家傳閱!”真金示意賀惟賢将戰報遞給他們傳看。
“此戰我軍動用兩個千人隊,号稱斬首四百餘南軍,這也稱得上大捷!”桑哥撇撇嘴道。
“近年我軍與南朝交戰,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極難取勝。即便數倍于敵,往往也難以取得大的戰果,此戰若是沒有虛報,也勉強算是一場大捷吧!”安童放下戰報歎口氣言道。
“過去我朝數百騎兵即可破數萬之敵,南軍現下竟然如此厲害? 數倍圍之亦難全勝,且有一萬戶陣亡當場。”闊裏吉思有些難以置信地道。
“南軍皆用火器,火槍可在百步之内洞穿鐵甲? 五十步之内重甲也難以抵禦。而南軍的火炮更是犀利? 射程可及數百步? 中者人馬俱碎,丈餘厚的城牆都難以抵擋。我軍與之對陣,弓箭還未進入射程? 便大半傷在敵火器之下。即便僥幸沖至敵陣前? 也再無力破陣,因而每每對陣死傷無數。”伯顔言道。
“院使所言正是,早在十餘年前? 南朝小皇帝造出火器? 彼時尚十分簡陋? 但是與我軍交鋒就從無敗績。當年劉深統領戰船數百艘追擊行朝船隊至七洲洋? 南朝僞帝親率十餘隻戰船迎戰? 竟然擊沉、撞毀我朝戰船達百艘? 在崖山更是借此反轉戰局。然後占據瓊州,我軍多次動用重兵圍剿,竟沒有一兵一卒踏上過瓊州!”張珪言道。
“四年前,南朝小賊率十萬大軍,戰船數百艘渡海侵入江南? 我朝江南都萬戶府下轄二十大軍及數萬鎮撫軍竟然不敵? 幾乎盡數折損。”李謙歎口氣道? “若是聽從院使當年之計? 沿江修築城寨,重建城防,南軍也就不會輕易渡過長江侵入兩淮了。”
“舊時莫要重提了? 當下南軍憑借火器犀利,攻城拔寨如摧枯拉朽,野戰亦能結陣對攻。如襄陽、壽州、符離皆城高壕深,固若金湯,但仍然無法抵禦南朝的攻擊。可見當年吾對敵之策也非良策,而其憑借強大的水軍又能縱橫江海,沿江河快速機動,運輸軍資,長途奔襲比之我朝騎軍還要迅捷,可我們至今沒有克敵之策,隻能處處被動設防。此次阆中之戰能夠聚殲敵一部也稱得上大捷了。”
“我族鐵騎曾滅國上百,在勇士們的弓箭下無不望風而逃,可在南朝面前竟毫無用處了嗎?”闊裏吉思難以相信地道。
“秃噜剛入中原時也不相信,他想憑借馬快刀利劫掠一番,可結果所部盡數被圍,自己兵敗被俘。所以當下還是不要再嘗試,否則……”安童苦笑着搖搖頭道。
安童的話雖然說了半截,但大家都知道怎麽回事兒,爲了将其贖回和換得宋軍從南陽撤軍,不得不放棄了川蜀。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實在是賠本的買賣,其意也是在警告他們不要妄動,老毛病也要改改,不要擅自越境去找麻煩。
“此次阆中能夠痛殲南軍,我們是不是可以從其中獲益,得出獲勝之道!”闊裏吉思言道。
“吾以爲阆中之戰的戰報多有不實之處,難以獲知全面的情況。此戰不像是驟然遭遇發起的戰鬥,而更像是又預謀的伏擊。”張珪看完戰報道。
“哦,副使是說汪惟孝是有意挑起與南軍的沖突?”賀惟賢故作驚訝地道,這與他的懷疑不謀而合。
“正是!”張珪點頭道,“其中有幾處不合理之處。其一,南軍收複川蜀意在長期經營,以他們舊時所爲,不會擾民,且會百般安撫,因而燒殺劫掠之說存疑;其二,大汗下旨放棄西川,而汪家在此經營了數十年,百姓欲跟他們撤至漢中不無可能,但此舉有違兩國達成的和議,恐是南軍欲阻止百姓北遷,從而引發的沖突。”
“嗯,副使所言甚是!”李謙點頭道。衆人也随聲附和,但是心裏卻是不信,都說故土難離,真相多半是汪家驅民北遷,南軍前去阻攔,但這事關由誰挑起戰事,大家自然選擇相信是南軍燒殺劫掠,或是百姓自願追随北遷。
“其三,屯軍平日爲民,戰時爲兵。此正當夏收、播種之時,屯軍是不可能會迅速集結起如此多的兵力,并及時趕到現場的,因此動用的定是地方鎮軍;其四,戰場上我軍占據高地,居高臨下發起沖擊。更加表明他們是早有準備,否則二千大軍調動,南軍不可能毫無察覺,自行入毂的。所以更像是汪家早已伏兵于此,以驅民北遷爲餌,将南軍誘入了欲伏戰場。”
“此外,戰鬥也不一定如其所述那般輕易,汪惟純身爲上萬戶府萬戶,統兵上萬,豈會在頭一輪攻擊就率先沖鋒。估計是久攻不下,傷亡甚重,士氣低落,又擔心南軍援兵趕到,才身先士卒領軍沖擊,卻不幸中彈陣亡。因此,吾以爲難以從此戰中獲得取勝的經驗。”張珪言道。
“副使所言也是推測,此戰能勝亦是不易,而汪惟純殉國是做不得假的,汪氏對國還是忠心的!”甘麻剌這時插言道。
“殿下此言差矣!”桑哥接過話道,“數年前,南軍曾前一支不過五十人的小隊渡過長江,潛入六安鎮,被我朝屯田軍發現,雙方發生激戰,他們就突破重圍躲到山上據守。随後屯軍千戶調集人馬圍山搜捕,結果連攻了三天損兵百餘人,竟然未能成功。”
“而後,南軍發現潛入的小隊被困江北,随即調兵遣将欲渡江救人。我方發現江南有異動後,也随即調集周邊數個屯軍千戶增援。南軍隻動用了兩個千人隊的兵力,在水軍的協助下渡江奇襲渡口,而後派出一支百人隊救人,他們撕開了防線上山将人救下,随即躲進千戶府待援。當時動用了上千人攻打,竟然不能建功,而後宋軍大舉渡江,攔截增援的我軍幾個千人隊,并救援堅守千戶府的友軍。”
“可結果呢?六安鎮千戶所幾乎全軍覆沒,增援的三個千戶所死傷慘重,南軍救出人後,還帶着數百投下戶安然而退,損兵不會過百。此戰雖然不大,但引發朝廷震動,院使籌備多時的渡江反攻計劃不得不取消。此後沿江各千戶退後十裏,不得與南軍交戰,并開始修整江防。院使當時主持此事,應當知曉此事吧!”桑哥轉向伯顔道。
“嗯,此事是實。此戰之後沿江屯軍無不驚恐,不敢再拭其鋒,避之無恐不及!”伯顔點頭道。
“要知當時南軍剛過收複江南不久,各部擴編,收入的皆是新兵,就有如此的戰力。而今南軍士兵皆是久經戰陣之兵,戰力隻會比彼時更強悍,汪氏之動用兩個千人隊就能取得如此戰果,實在難以讓人信服!”桑哥搖頭輕笑道。
“這……也許是南軍輕敵,才被汪氏所敗,也顯得此勝更加難得吧!”甘麻剌怔了下讪讪道。
“殿下說的極是,我軍新敗,才彰顯此勝的重要,朝廷應該加以褒獎,以振軍心!”李謙言道。
真真假假,在座的沒有一個當事人,誰說的也隻是推測。如何認定還需要大汗定奪,但此時衆人好像才發現大汗半天沒有吭聲,隻是靜聽他們争論,齊齊看向真金,隻見其臉色平靜,難以看出喜怒,而眼神卻是陰冷異常,就那麽看着他們。
衆人見狀心中無不打了個激靈,馬上都閉了嘴,不知道剛剛自己的哪句話觸怒了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