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以爲南朝小皇帝是不是無意進行和議,這麽多日子竟未召見我們一次!”鐵穆耳喝了口酒,愁容滿面地道。
在前些日子,在談判中南朝除要求以現階段控制線劃界外,堅持要他們歸還開封,釋還包括德祐帝在内的被擄往北方的皇家宗室及臣僚、士子,工匠和宮人,并賠償軍費銀一千萬兩。這與他們的要求相差太遠。報之大都後,大汗回書可以接受以實際控制線劃界的條件,也可以釋還部分皇家宗室,賠償軍費二百萬兩白銀,但拒絕了其它條件。
他們随後在會談中,逐步做出讓步,但南朝方面态度強硬,堅持要求收回開封,釋歸德祐帝。使得雙方談判再度陷入僵局,他們請求觐見南朝皇帝,但幾次投書都石沉大海。如今和談基本停滞,除了每三日例行會晤外,沒有任何進展。
“南朝也并不安穩,南朝小皇帝回京之後也是諸事纏身,現在又推動恢複三省,定是無暇顧及,可能也是想再拖一拖,讓咱們再讓步!”桑哥爲鐵穆耳斟上酒笑着道。
“咱們久留江南,國中恐怕有變,而若是我留在南朝爲質,或者将我們扣留,豈不一切成空!”鐵穆耳接到他媽的密信,言稱真金現在身體每況日下,恐難以熬過冬天,朝中事務皆交由伯顔打理,而長兄甘麻拉坐鎮上都,與宗王們的關系日益融洽,又深受他們的擁戴。因而擔心一旦大汗不支,他就失去了先機,因而讓他設法早歸。
“殿下,當下大都形勢微妙,草原各路宗王紛紛南下勤王,齊聚中原地區,一時間還回不了草原。皇後正與他們聯絡,許多宗王已經表示願意支持殿下。彼時甘麻拉占據上都又如何,那邊宗王的實力已經大損,現在與我們爲難的是大都那些漢臣,他們一直秉承嫡長子繼位的制度,而反對我蒙古幼子守竈的規矩。”桑哥言道。
“唉,父汗信任漢人,當下安童之流也受儒教影響,伯顔也一直傾向于漢人,在大都支持甘麻拉的朝臣遠勝于我等啊!”鐵穆耳歎口氣道。大都作爲漢人的聚集地,又有諸多漢侯子弟控制着侍衛親軍,而駐紮于京師附近的蒙古軍幾乎在此戰中傷亡殆盡,形勢對于他母子而言實在是不樂觀。
“殿下不必過于焦慮,當前甘麻拉遠在上都,而大汗在大都,一旦有事發生,其也鞭長莫及,我們隻要掌握一支精兵就可控制京師。那時殿下繼承汗位,斷了漠南的糧草供應,加之大局已定,他們自會屈從。”桑哥言道。
“左相,我擔心的是大都那些漢臣執意不肯遵從我族舊制,堅持要嫡長子繼位,與甘麻拉裏應外合,屆時一切成空。”鐵穆耳卻沒有其那麽想得開,皺眉道。
“殿下有皇後爲你做主,又有何懼!”桑哥給其割了塊肉堵上了他的嘴道。而心中暗歎這孩子怎麽也與那些漢人一樣迂腐呢,大元又有哪任大汗是幼子啊,那規矩不過就是個噱頭而已,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桑哥久在蒙古,早就清楚了這一點,知道政權繼承方面,無論蒙古汗國還是之後的大元都不存在幼子繼承。窩闊台不是成吉思汗的幼子;貴由不是窩闊台的幼子;蒙哥就不是貴由的兒子。而忽必烈壓根就不是蒙哥的兒子,被舊宗王們視爲“正統”的阿裏不哥既不是蒙哥的兒子也不是貴由、窩闊台的兒子。
然後從成吉思汗往前推。其之前的蒙古可汗,是忽圖剌。忽圖剌是成吉思汗的爺爺輩,而且也不是老幺。忽圖剌之前的蒙古可汗,是俺巴孩,俺巴孩根本就不是孛兒隻斤氏,而是泰赤烏氏。俺巴孩之前,是合不勒,合不勒是忽圖剌的爸爸。
在之前,蒙古還沒有可汗,隻有部落首領。合不勒之前的蒙古首領,是屯必乃,合不勒是屯必乃的長子。合不勒的幼子是薛出列。屯必乃之前的蒙古首領,是屯必乃的爸爸伯申豁兒,他就這一個兒子。而伯申豁兒之前的蒙古首領,是海都。伯申豁兒是海都的長子,海都的幼子叫抄真。
再在海都之前,蒙古首領連叫個首領都有點不配,族長是合赤曲魯克,合赤曲魯克就海都一個兒子。合赤曲魯克之前的蒙古族長,是合比赤,不好意思,合赤曲魯克是合比赤的長子。合比赤之前的蒙古族長,叫孛端察兒。
不好意思,合比赤的孛端察兒的嫡長子,幼子叫沼兀列歹,此外還有兩個野兒子,一個是搶來的孕婦自帶的孩子叫劄隻剌歹;一個是搶來的孕婦生的第二胎,其叫巴阿裏歹,年齡沒合比赤大。孛端察兒的确是幼子,但他自幼就被哥哥們趕出了家門,後來是靠着自己能打能扛,自己成了家長。
而再往前推,蒙古就是一個小家庭,連族長都不是,勉強能叫家長,同樣不存在什麽幼子繼承家産的制度。所以說,在權力方面,就幼子繼承制這個概念來說,就是個狗屁。壓根不存在,連家長、族長很多都是長子來當,爲什麽呢,因爲長子年齡大有威望,當哥的自帶領袖氣質啊。
所以說,幼子繼承制,隻是一種遊牧民族傳統的照顧小兒子的财産繼承制,在這種傳統下,當爹的出外搶劫死後,就不至于被大哥們欺負的把幼子餓死了,也就僅此而已。本來當爹的也就那幾隻羊,幾個破爛的鍋碗瓢盆。哥哥們的羊和家具可以自己去搶,弟弟還小沒能力搶,爹的東西留給弟弟就行了。
實際上也就這個道理。但如果一旦涉及到權力,别說可汗了,就是個家長,幼子繼承的傳統可以說幾乎都不存在,原因很簡單,當弟弟的打發哥哥幹活,你打發的動嘛?所以桑哥很清楚,鐵穆耳現在死抱着的所謂優勢就是個笑話,真正決定汗位的還是實力加計謀……
“殿下和左相好雅興啊!”正在兩人商讨京中局勢時,李謙回到館中,看到二人竟然在大堂之上擁爐烤肉飲酒,不悅地道。
“平章快坐,喝碗酒暖和暖和!”桑哥見狀,趕緊起身邀請其入座道。
“……”李謙皺皺眉,脫掉身上的大氅,坐下喝了口酒,卻未發一言。
“平章,今日與南朝會晤可有進展?”鐵穆耳也不敢當面對其不敬,讪笑着問道。
“唉,今日南朝官員質問我朝爲何不遵約定,遣南陽王秃噜兵犯光化軍。并聲稱因我朝破壞當初達成的協定,要終止和議!”李謙歎聲道。
“那我們豈不是很快就要返京了!”鐵穆耳卻是驚喜地道。
“殿下恐怕一時難以離開臨安,且在我歸來之時,南朝已經派兵封鎖了周圍的通路。”李謙苦笑着搖搖頭道。
“這……這是爲何?”鐵穆耳大驚道。
“殿下前來臨安,名爲和議使,實爲質子。若是和議破裂,南朝豈肯放殿下回朝呢!”李謙言道,心中暗歎這孩子怎麽就沒個數兒,不知道自己是啥身份啊!
“啊……”鐵穆耳傻眼了,想起自己是來爲質的,這下不僅回不去了,很可能命都保不住了,好一會兒才道,“一定是有人要害我,速速給京中去書,要大汗下旨讓其撤軍。”
“已經晚了,這是大都送來的書信和大汗的诏令!”李謙讓侍從将書信呈給二人道。
“秃噜這賊子自己尋死倒也罷了,卻連本王也牽連啦!”鐵穆耳拿過書信,其中簡略的介紹了事件的始末,他讀罷大怒道。
原來真金下旨讓草原宗王領軍南下勤王,爲了阻止和防備宋軍繼續北上,将他們安置于各地。其中原烈王秃噜改封爲南陽王,讓其率領部屬鎮守南陽。但是一年的戰争,已經讓朝廷掏空了家底兒,無力再供應糧草,隻能授予他們在駐地征收錢糧的權力,來用于軍用。
草原宗王們說是身份高貴,爲國鎮守根本之地,但其實日子過得苦,要靠朝廷的補貼和大汗的封賞才能維持。而今年不僅中原冬天冷,草原上也發生雪災,朝廷無力赈濟,隻能靠他們自己了。但是南陽一地百姓除了要向朝廷繳納稅賦,還要向權貴們供奉。而今又要供應軍用,可以說已經難以支撐,中小地主紛紛破産,普通農戶手中存糧皆被征收,已經開始吃樹皮,挖草根了。
眼看着家鄉族人在受苦,而這裏早被榨了幾遍,自己也難以再弄出油水來了。于是秃噜重操舊業,遣兵南下打草谷。襄陽駐紮着大批宋軍,他不敢招惹,便将目标鎖定了臨近的光化軍,打算利用騎兵的優勢搶一把就跑,也不與宋軍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