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正值年輕氣盛之時,又堅持鍛煉,體力充沛,卻也不覺勞累。而伴在身邊的倪亮和内衛更是軍中精選的戰士,日日操練不綴,這點路當然不在話下。而讓他感到詫異的是盧旭十分清瘦,看似羸弱,可是始終亦趨亦步,始終跟在他的左右,這份體力在文官中也算是難得的了。
“盧先生,能夠跟的上我等,真是令我佩服啊!”趙昺行至一處平坦之處,這裏也是上山香客小憩之地,他們也尋了一處陰涼稍歇,他接過侍衛遞過來的水囊喝了口水道。
“五哥兒拗贊了。”盧旭也随身帶着水葫蘆,灌了氣水笑道,“吾出身農家,自幼便下田耕作,上山砍柴。有幸科舉得中入仕,留在京中俸祿僅夠家用,買不起牲口代步,隻能步行入朝。雖然辛苦,卻也練出了副好腿腳,如今步行十幾裏尚能應付。”
“呵呵,我幼時體胖,走不多遠就要休息。後來跟着老和尚習武,他是天天拿着戒尺追着我打,慢了半步便是一下子,日久之後才能跑上些路。”趙昺笑着自嘲道。
“吾到瓊州後,那時常見五哥兒與侍衛們一同操練,圍着攻城跑圈,那時就十分佩服了。”盧旭也笑着道,“聽說大師已經回返泉州清修,想來五哥兒也精通佛法吧!”
“錯了,大師說我與佛無緣,從未傳下佛法,他隻能在佛前爲我贖過了。”趙昺輕笑着道。元妙這一點說的不錯,自己與其隻有親情,對佛卻無半點關系,而自己征戰沙場,殺人無數,其這個當師傅隻能替徒弟在佛前說些好話了。
“五哥兒是上天眷顧之人,定然受到神佛的護佑。”盧旭過去沒有機會與小皇帝相處,此次陪陛下登山,發現其果如傳言一般,對人十分和氣,并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傲嬌之氣,卻也不敢放肆。
不過盧旭以爲小皇帝自幼跟随元妙大師習武,并受其庇護,長期浸染必然會學習佛法,如此說隻是玩笑而已。可當他們終于進入山門,登上峰台,進入化城寺後,他卻信了。寺院是四進院落式建築,每進院落皆建于山間平台上,如台階般逐次升高,依次爲靈官殿、天王殿、大雄寶殿和藏經閣。
香客進入每一個大殿後一般皆會敬香禮佛,并進行布施,他們入殿,包括王相以下諸人皆會虔誠禮拜,唯獨小皇帝随着人流昂首而入,昂首而出,在殿中逗留也是欣賞殿中的壁畫,或是在一旁‘觀禮’,更過分的是興趣盎然研究起大殿是如何蓋起來的,唯獨對佛像沒啥興趣,布施更是一文錢都不給。
待大家一一拜過,已經時近中午,他們本想在寺中用齋,卻被知客僧以客滿爲由拒絕了。這讓盧旭很是惱火,皇帝是何等身份,在寺中吃齋那是給他們長臉,而今卻被拒之門外,讓自己也很沒有面子。他想上前争論,卻被小皇帝拉住了,笑着擺手要他勿要多言。
好在打前站的王德昨日已經讓膳房做了些素點心和素餅之類吃食,倒也不至于挨餓,他們在大雄寶殿寮房外尋了個草亭,坐下休息。衆人口渴,而攜帶上山的水已經将近,王德讓人去寺中讨些熱水,卻也被拒,隻告之井中有水,可以自便,将他氣得不輕,隻能将人取水,生起爐火烹茶,可是如此之多的人一時間也難以供應。
“五哥兒,這九華山土茶甚是有名,據說乃是開山祖師自高麗攜來的茶種,我朝左丞相周子充遍遊九華品過後曾有味敵北苑之說。”王應麟言道。
“陳崖也曾有詩雲:暖風吹長紫芽莖,人向山頭就水烹。并注明:晏生岩北溪上,産茗味殊佳。可以一品。”謝枋得也介紹道。
“哦,還有與龍團茶比肩的土茶,此前卻爲曾聽聞啊!”趙昺将信将疑地言道。北苑在建州建安,所産的龍團茶專供皇家禦用,是有宋一代最脍炙人口的名茶,一般人是無緣品嘗的,而周必大作爲左丞相倒是有機會嘗到這頂級的禦茶的。
“幾位施主,寺中便備有上好的佛茶,可要品嘗?”趙昺的話音剛落,便有一個小沙彌上前施禮問道,卻被侍衛攔在幾步之外。
“呵呵,那便來兩壺先嘗嘗吧!”趙昺聽了訝然失笑,看來自己這些人是被‘盯’上了。
“看小爺器宇軒昂,龍行虎步,必是大富大貴之人,如此多的人兩壺茶是不是……”小沙彌欲言又止,含笑道。
“看來還是要多要幾壺了,否則吾還要落個不體恤下人的惡名啦!”趙昺指指衆人道。
“我們謝過五哥兒了!”王應麟連連施禮湊趣道。
“小僧看幾位先生皆是文雅之人,布施些小錢,佛前添些香油,也可保家宅平安。”小沙彌并沒動,而是再次行禮道。
“其中又有何說法?”趙昺聽着十分耳熟,這話不就是前世那些銷售們的套話嗎,一步步的将你引進消費陷阱之中,他幹脆直截了當地道。
“施主,五貫錢便隻能委屈諸位在此用茶了,十貫錢可入客寮中用茶,若再添些還有齋飯奉上。”小沙彌雙手合十,低眉順眼地答道。
“若是我們布施百貫又如何呢?”趙昺又問道。
“小寺可爲諸位施主提供幾間客寮小住兩日,每日皆有上好佛茶奉上!”小沙彌不驚不喜地依然微笑道。
“放肆!”盧旭聽了臉上卻挂不住了,喝道,“汝等即爲方外之人,當知衆生平等,卻又分出三六九等,是何道理。”
“施主勿惱,佛祖也需供奉,小僧卻也未貪施主一文錢。且寺中僧田被官府抄沒大半,諸多僧衆也需溫飽,才能衷心侍佛!”小沙彌還是笑眯眯地道。
“哈哈!”衆人看向盧旭發出陣哄笑。
“這……”盧旭被弄得面紅耳赤,尴尬不已,讪讪難言。
“王德去做些功德吧,也不枉小和尚這張嘴!”趙昺扭臉對王德笑道。
“是了,哥兒!”王德叫過一個小黃門,讓他拿了百貫錢遞給小沙彌。
布施之後,他們一行人的待遇馬上大爲改觀,從草亭中換進了一個小跨院,不僅有正堂,還有東西廂房,院子也比較寬敞,擺着石桌、石凳,十多個散在其中絲毫不覺擁擠。爲了安全計,王德還是沒有用小沙彌送來的茶水,而是要了些茶片,自己烹煮。
稍緩又有兩桌齋飯送上,算不上特别豐盛,卻也十分精緻,味道也還可口。衆人走了半天,也早就餓了,也填飽了肚子。然後移至堂中的茶室,品茶叙話,院子在山頂之上,推開窗便可觀山景,習習的秋風也将暑氣吹盡,令人十分惬意。
“唉,如今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和尚都不精研佛法,卻念起了生意經!”盧旭作爲當地的父母官,過去登山,自然會受到僧衆的殷勤接待,主持也會親自陪同叙話。而今天一個小沙彌就将他們打發了不說,連茶水都需布施才能喝上一口,讓他十分氣悶。
“是,釋家最重苦修,以從中體會其中真意,如今卻也追求奢靡,與俗人無異了。”謝枋得也搖頭苦笑道。
“今日還是五哥兒破費了,才讓我們得以得一餐齋飯。而吾不解五哥兒爲何在殿中不肯布施一文,卻又肯布施百貫給那小沙彌?”王應麟對陛下前後大不同的所爲,還是感到不解,笑着問道。
“諸位先品品這佛茶如何?”趙昺笑而不答,指着剛剛送上的茶湯道,“吾不善此道,飲茶無外乎解渴而已,皆是牛飲,向來品不出好壞!”
“嗯,還算不錯!”王應麟端起茶碗,先聞了聞,再用碗蓋撇開茶沫,輕咂了口道。
“吾覺得一般,比之龍團還要遜色不少。”謝枋得也嘗過道。
“吾還未吃過龍團茶,無法比較,但此茶比之本地土茶也并無不同。”盧旭品過後搖頭道。
“如此說這佛茶名不符實了!”趙昺也喝了一口笑道。他清楚這烹茶是門手藝,而自己身邊專門煮茶的小黃門皆是經過嚴格培訓的,手法和程序上自然不會有差錯的,但衆人的評價雖有的含蓄,有的直言,而盧旭在當地爲官,常飲的自然是本地土茶,可以不計,但也足以說明不過爾爾。
“五哥兒,咱們被那些和尚騙了!”王德哪裏受過這種腌臜氣,這時也終于忍不住了。
“差矣!”趙昺笑笑道,“我不肯在殿中布施,那是因爲我不信釋道。而在殿外給錢,其實是因爲覺得這些僧人經營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