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省爲元代最高的行政機構,中書令即中書省之首腦,秩正一品,地位很高,此時他年僅二十歲。在立爲太子後,又被命爲中書令兼判樞密院事。次年,他開始到中書省「署敕」。每月到中書省官署二次,對必要的公文簽字畫押。作爲太子廣泛地參與了國家的政治活動和殘酷的權力鬥争,經曆了元朝建立初期跌宕起伏的曆史進程。
真金的經曆讓他對國家制度、政治制度有了全面的了解,明白其中的得失。他知道父汗早期的成功,是由于其明白地理上的大一統,必然需要文化與政治上的大一統,因此定都漢地,修築大都城;建立年号、國号及有關禮儀制度,設太廟祭祀祖先,制訂中原朝儀等;除此之外,建立中央集權的王朝官僚機構。并采取了重農、尊儒等一系列措施。
雖然如此,但作爲一個入主中原的騎馬民族,真金在學習儒法和參與政事的過程中,以爲其漢化程度還是遠遠不夠的,甚至是徒有虛表。何況忽必烈即位之初就頒布诏書,闡明了自己的建制原則:祖述變通。祖述就是繼承蒙古舊制,變通即進行漢化改革,這就注定了元朝的變革并沒有深化,以緻傳統的政治弊病一個不少,非傳統的政治弊病也一個不少。
首先忽必烈後期對于漢化的推進并不積極,漢化進程遲滞,僅把它當作一種準宗教對待。這本身也是因爲蒙古大帝國疆域寬闊,站在蒙古的角度,漢地隻是蒙古大帝國的一小部分,所以蒙古統制階層從未站在中心論的位置看待元朝,且面對的是多元文化:吐蕃喇嘛教文化、中亞文化、歐洲基督教文化、中原漢文化。這麽多選項對比下,在舊宗統制階層當然不會認爲漢文化優越,也就缺少漢化的内在動力。
其次,蒙古人不識漢字,宮廷主要使用蒙語,建元後創立蒙古新字,凡官方文件,必用其書寫再以漢文附之,這就導緻漢人也不得不學蒙古文,否則想做個吏員都很難。且蒙古人大多不懂漢文化,特别是儒學,講來講去他們都表示聽不懂,說儒師教儒書多年,不知其義,而西番僧教佛經,一夕便曉。
再有,正因爲蒙古人沒有融入漢文化之中,以緻他們瞧不起漢文化,接受漢文化十分緩慢,大多數人始終對漢族地區的典章制度、思想文化比較隔膜。也讓他們不會重用漢人士子,朝廷也長時間不舉行科舉,儒家士子們便無法進入官僚體系。
此外由于保留了諸如投下制度、斡脫制度、賜赉制度、怯薛制度等等大量的蒙古舊制,蒙古貴族們便得以利用特權肆意貪污腐敗,制造了諸多斂财的名堂,而這也成爲官場常态,不貪不腐反而不正常,使得朝廷本身就像一個大貪官。
另外忽必烈在攻滅江南後,也并沒有放棄征戰,仍然不肯歇兵,先後對高麗、日本、安南、占城、爪哇等地發動侵略。可是這些國家太過貧窮了,由于擄獲不多,甚至慘敗,使得幾次用兵都是賠本買賣,不僅沒有所獲,還搭上了本錢。也正是由于戰争的消耗及荒廢無度的官員必然導緻了财政危機的頻頻爆發。
真金也體會到了統治集團内部争權奪利使政局不穩,官員大多不理國政,貪圖享受,腐化至極,經臣鈎心鬥角,欺上瞞下,朝廷橫征暴斂,使得經濟越來越衰,百姓走投無路紛紛爲寇。而在南朝的反攻之下,稅賦之地接連喪失,又使得賜赉無法兌現,讓舊宗王們對朝廷不滿,自己對于草原的掌控力也在下降。
“左相以爲現下當如何?”真金雖然已經洞察到一切,自己也以爲在繼承汗位後可以雄心勃勃的大幹一場,清除弊政,實施漢法,重振大元雄風。可是時不待己,南朝不斷發起戰争,使得他疲于應付,無暇分身整頓内部。而當前的紛亂局面不過隻是前時各種矛盾積累的集中爆發,他掐掐腦袋無力地問道。
“臣下以爲當與南朝議和!”安童臉上帶着掙紮,艱難地道。
“議和?!”果然其話音一落,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齊齊看向安童。
“不可!”桑哥首先反應過來,厲聲道,“當下我軍毀敵辎重,傷其國主,正是反攻的大好時機,豈能議和?”
“左相此時提出議和,向南人屈服,不僅辱及國體,更是贻害無窮!”月赤察兒也大聲斥責道。
“臣下以爲左相之議可以商榷,與南朝休兵,整肅内政,重整軍備,休養生息,才是立國大計!”而李謙卻表示了對安童的支持,站出來向上施禮道。
“臣以爲錯失反攻良機,才是亡國之道,還大汗早作定奪!”月赤察兒再進言道。
“臣以爲現下南軍失去辎重,進攻乏力,退則不甘,正是議和的良機,我們也可以争取主動!”李謙言道。
“平章太過天真了吧!”桑哥冷笑着道,“即便要和議,也非良機,其定然會索要開封和宋州,欲以黃河爲界,侵吞半部中原。若是我軍能抓住機會擊破當前之敵,南軍幾路兵馬難以協同,必然會驚慌失措,争先逃命,彼時難以相顧,不僅能将敵逐出淮北,淮南也非不可重複,那時再行和議至多失去淮南,而中原可保無恙!”
“參事隻想勝了,而若是敗了,宋軍就會渡過黃河,直逼大都城下,我朝在中原再無立足之地,隻能退回草原了!”安童哼了聲道。
“草原有何不好,那裏有我朝數十萬鐵騎,自可保大汗無憂!”桑哥笑着道。
“好了,你們皆退下吧,待朕想想再行定奪!”見幾個人争執不休,真金心中更是煩亂,擺手讓衆人退下道……
與幾位重臣商議無果,次日朝會上臣僚們分成兩派又是一番争執。以桑哥及蒙古宗王爲首的一派主戰,他們以爲不能向南朝妥協,而應與之全力一戰。勝則可将南朝逐出兩淮,敗了也不過退出中原,重歸草原;安童和一班漢臣則是主和,他們認爲隻有保住中原,才有重振的希望,隻要卧薪嘗膽,勵心圖治,平定内亂,不需十年就能再度南下,統一中國。
‘啪……’幾次朝會皆是以争吵結束,真金聽着雙方所言也皆有道理,讓他們左右爲難,無法取舍,一時間不知如何決斷。而臣僚們在朝堂上争論不休,下朝後也是紛紛上奏,一時間奏表如雪片般的送到他的案頭。他看了一會兒,其中并沒有多少新意,将手中的奏章扔到了一邊。
真金外在軟榻上,閉着眼睛假寐,但腦子卻不得休息,還在想着國事。他十分清楚,南朝奪取江南半壁,若隻是傷及肌膚,那麽玉昔帖木兒在江東全軍覆沒,失去兩淮就是傷筋動骨了。而如今若是出援的侍衛親軍戰敗,則就要失去中原,乃至漢地,便是傷及國本了。
因爲真金比那些蒙古宗王們看得更加清楚,一旦失去漢地,不僅失去了财賦的來源和人口。最重要的是失去了漢人的支持,他們就失去了制衡舊宗王們的武器,即便回到了草原也難以維護權威,成爲傀儡。而虎視眈眈其它汗國,難保不會趁火打劫,草原重新陷入内亂,如此分崩離析就是大元的歸宿。
所以真金以爲當下與南朝議和并非是百無一利,可是就此讓出黃河以南之地,又覺很不甘心。如此一來,南朝就如将一把利劍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時時生活在南朝的威脅之下。因而他又覺得趁南軍辎重被焚,發起反攻也非不可,這樣即便不能重新奪回兩淮,也能夠在談判中赢得先機,畢竟刀劍之下的媾和與以勝利者的姿态和談,手中握着的籌碼和話語權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
且真金以爲,他也需要時間和一個暫時和平的空間,騰出手來整頓内政,肅清叛亂,樹立自己的權威,成爲一個真正的蒙古大汗,而不是一個時時受到擎肘和左右的應聲蟲。可要做到這些,他首先就必須消除外患,與南朝息兵罷戰,因而無論勝負,議和似乎也不可避免。
但是對于當下是戰、是和,真金盡管還搖擺不定,他卻明白戰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因爲無論是以朝廷當前的财力和物力都難以再支撐下去了。否則不待宋軍兵臨城下,朝廷已然崩潰。而盡管他想的明白,可又舉棋不定,難以下定決心是否與宋軍展開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