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也有朝臣曾想讓陛下讓出兵權,将護軍歸于朝廷管理,卻誰也不敢向小皇帝提起。因爲誰都知道禦前護軍的建立是特殊時期的産物,也是朝廷無能的體現,那時臨安面臨失陷的危險,朝臣隻有區區六人上殿,其餘人等皆棄君而逃。可以說這也是緻使謝太後開城請降的直接原因之一。
有了這個令人難以啓齒的前科,讓文臣們皆羞于開口,畢竟對于曾經背叛自己的人,此時即便表現的多麽忠心,也會讓人心存芥蒂。另外禦前護軍開支浩繁,朝廷難以養得起這隻吞金巨獸,也便睜隻眼閉隻眼忍氣吞聲,任由小皇帝‘胡爲’了。
正是禦前護軍的地位特殊,倪亮這個都統同樣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除了小皇帝誰也不屌。因而實際上其職位也不遜于趙孟錦,他也無權指揮禦前護軍,此次隻是因爲有了皇帝的旨意,才有了暫時調度指揮之權。此外倪亮與這些帥府舊将曾同甘共苦,私下感情也不錯,還是十分尊重老領導的,能夠嚴格遵守其命令。
現下倪亮打了聲招呼就去追玉昔帖木兒了,趙孟錦隻能接過指揮權。而他心中也知道,這些手下敢于‘造反’自行其是,其實與小皇帝的用将之道有關。他曾多次說過,兵卒必須要嚴格遵守軍紀,一切按照命令行事,不能有一絲違逆。但是軍官則要有戰場意識,指揮作戰不可默守陳規,生搬硬套,擅于因地制宜、因時制宜,抓住戰機,主動出擊,以完成上級布置的任務!
這些話聽來是沒有什麽毛病,當下通訊手段落後,消息傳遞緩慢,将帥難以實時掌握戰場的情況。尤其是大軍作戰,部隊往往分布在數十裏、千百裏的廣闊戰場上。若是什麽事情都要請示上級,然後再執行命令,那麽仗也就沒法打了。所以包括小皇帝在内,遣軍作戰都要授予機宜之權,也就是給予前方将領一定的自主指揮權,讓他們根據戰場形勢作出及時反應。
也正是小皇帝變相的給軍官們松了綁,就讓些人把這點自主權給發揮到了極緻,眼下冉安國就是最擅長的一位。人家倪亮好歹還跟江璆做了彙報,并讓其代爲告知行動計劃。而此時敵我兩軍已經完全攪在了一起,部隊各自爲戰,軍找不到師,師找不到團,團裏也不知道自己的兵穿插到哪裏去了!
本來按照趙孟錦等人商議的作戰計劃是攔住先頭,截斷後尾,夾擊中間,以此吃掉玉昔帖木兒軍團,但是現在各部穿插于敵軍間,一片混亂。想指揮也找不到兵了,隻能與江璆守在指揮所中等待各部傳回消息,這種盲人騎瞎馬的感覺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種煎熬。
前方的消息在午夜後才陸續傳回,而這些散亂的消息反而讓趙孟錦更加糊塗,根本無法确定各部的準群位置,大多都是我部正在追擊敵軍,戰果甚大;我軍已經穿插深入敵軍内部,在混戰中……等等此類含糊不清的戰報,也使他難以判定勝負,而能做的也隻能是繼續等待。
待到黎明時分,槍聲和喊殺聲已經遠去,周邊的戰鬥已經基本結束。這時也有己方的士兵返回,其中既有禦前護軍、也有禁軍,還有州軍,甚至還有蒙元敵兵自投羅網。經過好一番詢問,才知道戰鬥一開始就已經大亂了,宋軍各部大膽穿插、分割、滲透,處處激戰,以亂對亂,絕不給對手喘息之機,打到最後階段甚至分不清敵我。
混戰之中,宋軍沖亂了敵軍的指揮系統,打亂其突圍部署,使得蒙元軍遭到了宋軍同樣的窘境。兵敗如山倒,軍将們紛紛尋路突圍,而他們也昏了頭,暗夜中分不清方向,又不熟悉地形,也不敢舉火探路,聽見槍聲就跑,見路就走,四處亂竄。被亂槍打死的,被馬踩死的,掉到水渠中淹死的,陷到水田裏不計其數,有的跑了半夜才發現又回到了起點。
宋軍有跑散的,也有俘獲了不少敵兵,又不能就地殺了,可也不能放了,便分兵将俘虜和繳獲的戰利品送回營地。但是戰場上已經亂了套,根本無法尋到自己的本部,可他們知道自己防線在河邊,指揮所也在附近,便向這邊聚攏,順道還‘收容’了不少敵兵。而有的敵兵隻是餓的走不動了,見這邊有火光,便想趁亂搶點兒吃的,誰知道卻是自投羅網。
天亮之後,戰鬥基本全部結束,各部開始收攏部隊,打掃戰場,返回營地。趙孟錦聽着各部軍将的彙報才搞清了戰鬥的始末,原來倪亮當時也發現敵軍試圖突圍,而不待他調兵堵截,又發現第五軍已經開始展開進攻。他擔心混戰之中誤傷友軍,于是下令不準開炮射擊,可形勢越來越亂,便索性放開東部防線讓敵出逃。
戰場的東部是大海,南北是大河,倪亮判斷敵軍已經混亂不堪,在前無接應,後有追兵,沒有組織的情況下根本無力架橋渡河,放開讓他們跑也出不了這個圈。且尚有困獸猶鬥一說,若是嚴防死守,敵軍此刻爲了活命必然要拼死一戰。可放開道口子,在有生機的情況下,他們便隻顧逃命了,己方隻要沿途追殺就行了。
但是當倪亮發現有大隊敵騎突圍後,便意識到這可能是敵軍主帥,就一邊派人向江璆禀報戰況,一邊率領一直掌握在手中的騎兵旅随後追殺。而命各部不要等待命令,哪裏有敵軍就往哪裏沖,以亂打亂,不要讓敵有喘息之機……
此時逃進嘉定城中的玉昔帖木兒仍然驚魂未定,吃了些親兵從燒毀的倉廪中翻找來的未燃盡的焦米才稍稍緩過點兒神,回想昨夜發生的一切就如夢中一般。那時他剛剛睡下,塞散納和哈土孫兩人突然率兵闖入中軍,他自己的直屬萬人隊傷亡慘重無力抵擋,被兩人挾持,威逼他一同趁夜突圍。
玉昔帖木兒當然知道兩人的目的,可利刃之下也隻能屈從,便以巡夜爲名在哈土孫二人的裹挾下被迫出營。可他們的行動很快便被其它各部發現,一時間主帥棄軍獨自出走的就傳播了整個營地,瞬間就炸了營。暗自突圍的計劃眼看暴露,兩人也顧不得許多,趁亂向東突圍而走。
在遭到宋軍阻擊後,他們一番激戰終于尋到一條小路,沖破了攔阻突圍而出,但哈土孫卻在突圍中走散,随同的五千多人也隻剩下不到三千。而當玉昔帖木兒得知塞散納他們計劃前往劉家港奪船出海,從海路返回中原後,便認爲這是找死的行爲。
要知道他們這些人皆是旱鴨子,不識水性,不懂操帆弄船,即便成功奪得了船隻也是葬身大海的下場。而軍中熟悉水戰的隻有回回水軍,可塞散納兩人卻嫌棄回回水軍萬戶馬合木是個累贅,根本就沒有聯合他們一起突圍的意思,那麽這種顧頭不顧腚的計劃結果可想而知。
不過獲悉他們的計劃後,玉昔帖木兒并沒有與他們争辯,而是作順從狀與他們繼續向前,但他們很快就迷了路,被追擊的宋軍趕上。塞散納率軍回頭迎戰,這股敵軍卻不與他們對戰,而是一部分人下馬以火器齊射阻擊,另一部分并不下馬,一旦他們進攻受挫後退便立即追擊。于是乎,雙方就像貓戲耗子一般,邊跑邊戰,卻始終無法擺脫後邊追擊的宋軍。
早有打算的玉昔帖木兒發現有機可乘,他趁雙方又戰無暇顧及的時機便領着一班親信和不明情況的兵丁脫離大隊,終于擺脫了塞散納的挾持,領着五百來人馬轉向南方通往嘉定的大路。通過南渡後的形勢,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是中計了,同時也判定江北宋軍早已撤回。
如此一來,玉昔帖木兒以爲江北的宋軍不會太多,即便攻取了揚州也無力再繼續北侵,控制整個淮南地區,甚至連揚州都沒有攻下來,過去的一切都是南朝小皇帝制造的假象而已。那麽自己隻要原路回返,渡過大江便安全了,這比之踏上茫茫大海的未知之路要順暢的多。
果然,玉昔帖木兒一行人逃出了戰區後,便是一路順暢,沿途沒有遇到任何阻攔,這也讓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确的,隻要徹底擺脫後方的追兵,那麽就能安全北返。因此他們路上不準休息,不顧馬力拼命趕路,可行到黎明之時,已經是人困馬乏難以再行,隻好進嘉定城暫做休息。但他們隻得片刻喘息,突然一陣如雷的馬蹄聲打破了黎明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