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寶華和衙役們開始是無奈的哄着,安撫着人群,稱前邊隻要過了松江就安全了,朝廷已經做好了準備,預備好了吃食,并承諾着對于損失朝廷也會加以撫恤,絕不會讓大家白白遭受損失的;而對于那些耍賴皮的,則是稱鞑子離他們不過幾十裏,正在後邊緊緊追趕,若是落入他們之手性命不保。
碰上油鹽不進不講理的,衙役和鄉兵們也無心和他們講道理,一頓棍棒就被打起,甚至掏出繩索捆了,牽着前行,猶如押送犯人一般。不過這看似粗暴的方式,效果卻不錯,即警示了老實人,也讓想趁機挑事的膽寒,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
這一夜,康寶華覺得這是自己最爲惶恐和緊張的夜晚,在逃難隊伍的背後不斷的收容着掉隊的鄉民,安置在十幾輛強征的大車上。行到半途,大車已經坐滿了人,他和衙役們的坐騎都讓給了走不動的孩子們,靠着雙腿勉力跟上隊伍。
“離松江還有多遠?”看看東方已經發亮,康寶華停下腳步捶捶自己酸疼的腰,他長期伏案工作,哪裏走過這麽遠的路,此刻雙腿早就麻木了,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他扭頭問縣尉李晖道,其是從禁軍退役後轉入地方的官員,行事果斷,作風硬朗,到任後僅一年就将衙役們訓練的猶如臂使,還帶出了一支強悍的鄉兵,使得縣裏的治安大爲好轉,壓的那些好勇鬥狠的鄉民們再不敢滋事,成爲他可以依仗的臂膀。
“知縣,前方應該就是封浜集了,離江岸至少還有十五裏,以現在的腳程至少還需一個時辰!”李晖卻不似其那麽疲憊,他立定左右看看環境言道。
“那敵軍離咱們還有多遠?”康寶華看看稀稀拉拉緩行的隊伍,知道一個時辰即便趕到江岸,而松江上并無渡橋,還需要乘渡船過江,一個白日也難以全部過江,不禁焦急地道。
“哨探回報,敵軍前鋒剛至樂智鄉,他們即便快馬前來,也要半日的時間。”李晖禀告道。
“哦,敵軍行動怎麽如此緩慢?”康寶華眼睛一亮,驚訝地道。以他的估算敵軍今晨至少已經到了縣城才對,可現下卻拉開了距離。
“卑職奉命斷後,已令鄉兵将沿途的橋梁和渡船盡數焚毀,敵軍要過河就必須重新架橋,或是擇路繞行,如何快的起來!”李晖面帶促狹地笑道。
“呵呵,李縣尉真是将才,待事後本官必爲汝請功!”這可能是康寶華這兩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現在最緊要的就是時間,而其則爲他們争取了至少半日的時間,大喜道。
“全仗知縣調度有方,卑職不敢居功!”李晖拱手施禮道。
“李縣尉,敵軍突然出現在江南,直逼江東腹地,朝廷爲何沒有絲毫準備呢?”康寶華休息了片刻,喘過氣來,拄着棍子邊向并肩而行的李晖輕聲問道,對于敵軍突破長江,如入無人之境十分不解。
“兵者詭道也,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大軍調動如何瞞得過陛下的眼睛,讓敵軍過江其中定有緣由,不過非是我等能窺破的!”李晖淡淡一笑道。
“江東乃是京畿重地,朝廷錢糧之本。即便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讓敵深入腹地爲虐啊!”康寶華卻沒有那麽樂觀,也無法理解李晖對小皇帝的何來的信心,搖着頭道。
“正是如此朝廷才不會輕易放棄。但是我等卻沒有接到堅守城池的谕令,置司反而令我們撤離鄉民,避免損失,這其中便可說明朝廷早有計劃,隻不過出現了些許偏差。”李晖笑笑道。
“縣尉曾在軍中供職,若汝看我軍會如何應對?”康寶華想想也是,轉而又問道。
“既然置司要我們撤往松江以南,那麽多半會以松江爲險阻敵,圍殲來敵。”李晖想也沒想便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看其似有不信又言道,“敵軍千裏奔襲,深入我境必然兵疲,而我軍以江爲憑以逸待勞,适時反擊,甚至可迂回到其後将其包圍在此,敵即無後援,又缺乏糧草,又能猖狂幾日。”
“衆人快行,前方有大軍車馬接應,備有熱水、熱食……”仿佛爲了印證李晖的說法一般,這時一隊衙役騎馬順着大路逆向飛馳而來,還不斷的高聲喊着。
“禀知縣、縣尉,我朝大軍已經在封浜集布防,在松江上架起浮橋,接應難民過江!”稍時那隊人馬已到近前勒住馬,高良跳下馬上前禀告道。
“有多少人馬?”康寶華驚喜着拉住高良問道。
“卑職不知!”高良搖搖頭,看知縣臉上浮現失望之色又道,“很多很多,一眼望不到邊,還有運兵船隻不斷靠岸,根本無法計數。”
“哈哈……”康寶華聽罷突然仰天大笑,臉上充滿了劫後餘生之喜。
“知縣,胡縣丞已經先行過江與華亭縣接洽,那邊業已做好了安置的準備,特令卑職前來接應。”高良接着言道。
“好、好,咱們快行,渡過江去便安全了!”康寶華看向李晖欣喜地道,顯然對其已然信服。
“知縣上馬吧!”李晖讓衙役讓出一匹馬,扶着其道。
“如此本官不恭了!”康寶華聽到喜訊,頂在心口的那股勁兒立刻就洩了,頓覺滿身疲憊不堪,也不再推讓,在其的幫助下上馬拱手道,臉上再無焦躁之色,意氣風發的向朝陽行去……
在此同時,宋軍已經到達松江北岸的江橋鎮,瞬間将這個并不繁華的小鎮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軍營。趙孟錦也随軍前來,在鎮東北處的一座小廟開設了指揮所。廟看似不大,但是周圍遍布的瓦礫也昭示着其曾經的輝煌。其百年前香火極盛,擁有廟宇千餘間,供奉着如來佛、十八羅漢、千手觀音及天狗、猛将、土地神等。
據傳由于僧侶衆多,食時鳴鍾,廟内衆僧聞聲趕來用齋,因廟宇大,僧多,先後用齋時差很大。故流傳着:“道院添祠堂,吃飯沒晨光。“的說法。可在天會七年,女真名将兀術渡江追趕高宗。途徑此地,高宗進廟暫避,得知追兵即刻就到,又南渡松江而逃。兀術追到廟裏見宋帝已逃,便放火燒廟,廟房千間被燒毀,隻剩南北邊上數十間廟房了。趙孟錦卻是無心感懷先祖當時的心情,進來後便向衆将布置防務,準備迎擊敵軍。
那日衆人對于倪亮的判斷猶豫難決的時候,又有急報送回,蒙元大軍在昆山五十裏外虛晃一槍突然轉向東,在劉安鎮又轉向昆嘉驿路南下似欲渡浏河。這個消息完全印證了倪亮的判斷,大家緊急商議後,以爲嘉定城小壕淺,又無正規軍駐守,僅憑鄉兵根本無法擋住敵軍的沖擊。爲避免損失,江璆和趙孟錦聯合簽署谕令,以八百裏加急傳令,命放棄嘉定縣,百姓全部向南過松江避難。
事出緊急,原計劃圍殲敵于平江的作戰方案已經無法執行,趙孟錦與衆将商議後立刻重新部署,制定了堵截敵于松江北岸,并控制浏河沿線斷敵後路,将敵包圍于松江和浏河之間,靠向海岸的三角地帶。然後自西向東壓迫敵軍,收縮包圍逼向海岸,将敵圍殲的新方案。
确定了方向之後,趙孟錦令距嘉定最近的昆山駐軍立刻出發,星夜趕往封浜集一線布防,接應南撤的難民,同時阻擊敵前鋒,爲布置松江防線争取時間;同時駐平江的大軍迅速集結,乘船沿松江南下架設浮橋,布置二線陣地;主無錫各部則迅速沿運河南下平江,然後轉入浏河南岸布置防線,斷敵後路。令駐常熟的護軍五旅随後跟進,襲擾敵後軍,驅趕敵入毂。
計議已定,倪亮連夜出發趕往昆山,調動禦前護軍第三旅、第四旅、騎兵旅及秀州軍、昆山軍趕赴戰場。昨日下午其親領騎兵旅率先趕到封浜集,勘察了地形,并向北派出警戒部隊。待禦前護軍第三旅、第四旅趕到時,不及休息,立刻以大路爲中心向兩翼展開,連夜修築工事,構築陣地,建成了兩道簡易防線。今晨趕到的秀州軍和昆山軍也趕到目的地,在昆山以東構築防線,以防敵軍向西突圍。
駐平江各軍則因爲路途較遠,一邊派出配屬的騎兵第一師爲先遣連夜出發從陸路趕赴江橋鎮;一邊征集民船運兵,每湊夠一綱立即起航。先後将禁軍第五軍、炮兵第一旅和紹興軍、平江軍一日之内運抵江橋鎮附近,并在今日淩晨架設了三道浮橋,開辟了臨時渡口和物資轉運場。
由于事出倉促,來不及制定詳細的作戰計劃,各軍趕到後任務并不明确,陣地也來不及分配。趙孟錦率置司直屬隊同五軍先頭部隊出發,到達江橋鎮後,立刻領幕僚勘察地形,制定作戰計劃,劃定各部的防線。他将中軍設置在了鎮外的廟中,然後召集各部主将分派任務。
松江是太湖的洩洪道之一,東流進入大海,入宋時河面尚寬大十餘裏。後女真南侵,朝廷南渡,遷都臨安,中原大批臣民随政權南遷江南,江南的人口迅速增長;也使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向南轉移,同樣也是江南的生産力不斷提高。
迅速增長的人口使江南出現了“地少人多”的困惑,于是江南又出現圍墾造地的浪潮,蘇南是平原,人們隻能向荒灘要田,松江是一條大江,沿線灘地不少,荒灘也被開墾成良田。侵占河道墾田使得河道收窄,且松江入海受潮汐的影響,江水本是有規律的潮漲潮落,漲潮時,下遊的泥沙被海潮沖向上遊,而退潮時,江水又将泥沙沖入大海。
而當松江江岸變窄,江水變細後,海潮依然把下遊的泥沙往上推,而已經變得細小的吳凇江水無法在退潮時将泥沙沖入大海,泥沙就在下遊沉積下來。久而久之,吳凇江下遊淤塞了,當太湖洪峰到來之際,洶湧的洪水不能順江注入大海,就在被淤塞的地方沖出一條條小河。到了蒙元侵占江南後,松江下遊的主幹道已模糊不清,無數條彎曲的河流都成了河道,形成了大面積的洪泛區,每當雨季洪峰來臨便成了一片澤國。
正是因爲下遊大小河道密集,不僅騎兵難行,就是步軍也難以展開,所以趙孟錦将主力部署在倪亮所部之後,依舊沿幹路兩側布防,隻向西派出警戒部隊,防止敵小股部隊偷渡。他發現由于遠古時代海潮的入侵在松江北岸形成了條沙嘴,以後随着松江河道的收窄變成了兩條沙帶。
這兩條沙帶高出地面一到兩丈不等,總得地勢表現爲北高南低,成爲了天然的防潮、防洪堤障,也正因爲如此被保留了下來。其中一道位于封浜集一線,倪亮所部就是依此布防;另一道沙帶就在江橋鎮區域。趙孟錦決定以此構築陣地。
考慮到蒙元騎兵作戰沖擊力強的特點,趙孟錦決定布置超長縱深多曾梯隊的防禦陣地,以消減敵軍的直線沖擊力。他令禁軍第五軍三個師在兩條沙帶間近十裏的縱深内再布置三道防線,并将騎兵第一師布置在左翼作爲機動力量,伺機對敵側翼進行突襲,打亂其進攻節奏。将炮兵旅速射炮團加強給倪亮所部,威遠重炮團和火箭炮團布置在兩道沙帶之間,向他們提供遠程火力支援。戰鬥力較弱的紹興軍和平江軍則留守後軍,負責物資轉運,并作爲預備隊随時聽調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