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任初時,對來自同僚們的質疑,羅大同還會與其解釋、争辯,甚至大打出手。而他也發現無論自己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低三下四的辯解,還是惱羞成怒飽以老拳,在那些心存偏見和誤解的人面前是那麽蒼白和無力。即便有人表示理解,也不過是因爲他被‘發配’到了這麽一支沒有前途,沒有信任,充當炮灰的部隊任職報以同情罷了。
在種種非議的壓力之下,羅大同不免苦悶不已,便邀同在紹興整編降軍的四旅都統賀振國飲酒消愁,喝了幾杯後吐露出面見聖上調職的念頭。話一出口,賀振國就苦笑不已,說起前時自己進京時的‘遭遇’。彼時他也是因爲受不了同僚們的白眼想要調職,便找到了陳墩從中說項。
陳墩還挺辦事,很快便給賀振國找了個直接面聖的機會,當其說起要調職的請求時,起初還十分親熱的小皇帝頃刻便變了臉,親手将其‘收拾’了一頓。自己是不知道挨了多少龍拳、龍腳,揍的的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可偏偏還沒有傷到筋骨,疼得他呲牙咧嘴,卻仍然能跑能跳。
一頓暴揍之後,小皇帝氣‘恩準’其立刻退出現役,領取一筆不菲的恩賞緻仕回鄉,便其即刻出京再也不想見到他。賀振國當時就慌了,其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他知道自己若是沒有小皇帝收留早就成了一具餓殍,骨頭都被狗啃的不剩了,更沒有今日尚未到而立之年就能身居萬人之上的都統制,立刻磕頭跪拜請皇帝收回成命,隻要讓自己能繼續追随,甘願做守衛宮門的一個小卒。
好在這次一直不着調的陳墩沒有落井下石,還念及當年一起撒尿和泥的交情幫賀振國求情,才讓陛下再開龍口。而這次卻沒有動手,也沒有痛罵,而是與其坐下來共憶當年。想當初開府之時,他們隻有一個落魄他鄉,惶惶不可終日的幼童。親王,數百由敗兵、鄉勇和上千剛剛躲過屠殺,逃難至此的士子、難民。在任何人眼中,他們都是枚棄子,随時會被蒙元大軍吞沒,就像大海中投入的一顆石子般無聲無息的消失。
但就是這支由烏合之衆組成的隊伍,曆經磨難,不僅越戰越強,還将朝廷‘收編’,從瓊州一隅打到了江南,占據了半壁河山。而這其中也是充滿着質疑和蔑視,可小皇帝卻依然能力排衆議,百折不撓的堅持下來,取得了誰也無法否定的成就,成爲再造大宋之君。
賀振國作爲親曆者,自然也清楚當中的艱難,而軍隊也經過了數次整編,其中既有本朝不同派系的軍隊,也有在戰争中俘獲的敵軍,但他們經過整訓都成爲現下宋軍中的組成部分,甚至成爲高級軍官。想想當下的情況比之在瓊州不知強了多少倍,身後還有皇帝的支持,可自己僅僅因爲聽到了些風言風語便打起退堂鼓,真是羞愧不已。
就這麽着,前去請調的賀振國挨了頓揍就打消了念頭,灰溜溜的回到紹興繼續整訓部隊,而他也記住了小皇帝說的一句話:既然沒有辦法堵住質疑者的嘴,那麽就去用自己的行動和戰績讓他們閉嘴,而非是徒勞的去辯解及自尋煩惱。
在席間羅大同看了其向自己展示的遍體鱗傷,他表示深切慰問的同時,也暗自慶幸若是自己先去面聖,恐怕這頓胖揍就落到他身上了。不過他同樣對陛下的那番話深以爲然,既然嘴上說不清,那就戰場上見真章吧!于是乎,他也安下心來訓練部隊。
想這批在鄂州之戰中俘獲的降兵,他們本也是蒙元漢軍中的南調的精銳,滅宋後留在江南鎮守。而投降後,已經對他們做過甄别,那些蒙古統兵之将和軍官或被斬殺、或被剔除,餘者多是出身貧苦之家,被強行簽征的漢人丁壯。但是這些北方漢人在百餘年間先後經曆了遼、金、宋、元的統治,雖對大宋缺乏民族認同感,習慣隻服從強權者,可也就具有了很好的可塑性。
經過羅大同一年的精心訓練,五旅在校閱中,各項成績已經達标。次年的校閱成績就達到優秀,跻身于禁軍系統中一流部隊之列。但他們一直駐守在紹興地區,無緣參加與江北蒙元的數次沖突,自然也無法展現自己的戰鬥力,消除依然存在的質疑聲,可全旅上下都憋着股氣,欲在來日戰場上一展身手。
五旅這次奉禦命北調參加攻揚州之戰,讓全旅上下士氣大振。能夠參戰不僅是表明皇帝對他們已經認可,也是他們扭轉世人對他們看法的機會。可讓大家遺憾的是幾場大戰,他們隻是承擔了守備行營的任務,隻能敲敲邊鼓,未有機會上陣直面對敵厮殺。雖然讓五旅上下感到沮喪,可也激起了衆兵将的争勝之心,他們就像一把被雪藏的尖刀一般,隻待出鞘的那一刻。
在小皇帝全盤托出整個作戰計劃後,大家都十分清楚正處于敵軍進攻路線上的常熟城重要性凸顯,它不僅是全軍反攻時的重要後勤補給點,也是蒙元志在必得的要點,城池的得與失關系到了整個戰役的勝敗。但是衆将也知爲了不暴露戰役企圖,不易遣大軍前去鎮守,隻能以一支堅強之旅固守,直到敵軍陷入圈套,所以挑選哪支部隊前往常熟要慎之又慎……
“陳知縣,難道在言陛下無用人之明?”剛剛的話,羅大同已然點明其心中所想,可其并沒有因此顯現出尴尬,反而點點頭,這讓他心中不爽,皺皺眉扭臉問道。
“下官不明都統所言何意?”陳博遠知道自己所言刺到羅大同的内心,但他覺得還是要将自己的本意表述出來,以免日後發生不愉快,可沒想到其搬出了皇帝。
“陳知縣,此戰乃是陛下一手策劃,難道會不知常熟城的重要性,難道不知這裏駐紮着何部?禦前護軍是陛下親軍,由其一手組建,就想不到五旅乃是降軍改編?”羅大同面色不虞的連連發問道。
“陛下英明神武,洞察秋毫,下官萬萬不敢質疑。但人心叵測,世事難料,下官隻是擔心萬一有變,壞了陛下的大事,并無它意,也沒有懷疑都統對陛下的忠心之意!”陳博遠見其着惱,而帽子也夠大,連忙施禮道。
“陳知縣有所懷疑也是人之常情,你我受命守城,當團結一心共應此難。而彼此間心存嫌隙,相互防備、猜忌,才會誤事。”羅大同聽了面色稍緩道,想想又解下腰間的長刀。
“都統要作甚?”陳博遠看其拿刀,被吓了一跳,連退兩步驚道。他知道自己官職低微,且當下又在戰時,其要将自己當場斬殺,自有無數理由向陛下解說。而單自己質疑守将忠誠一事,也夠死上幾回了。
“陳知縣勿慌!”羅大同并沒有拔刀,而是将刀遞給陳博遠,可其哪裏敢接,他笑笑道,“陳知縣,此刀乃是陛下親賜,以嘉獎本都統作戰有功。如今本官将此刀暫交于汝,行監察本部之權,若發現有人心懷不軌之心,上至本都統,下至火軍、馬夫,皆可斬之!”
“這……那下官不恭了,便暫替都統收着!”陳博遠遲疑了下,他明白其将佩刀授予自己,是表明自己對國、對君的忠心,以獲得自己的信任,同心對敵。若是收了,顯得的自己小氣;可不受,又擔心其懷疑的自己的誠意。可思索片刻還是受了,“都統,下官代全城兩萬百姓謝過了,亦定然會率滿城百姓與軍共進退,與城池共存亡!”
“好!本将在此明誓,即便戰至一兵一卒,也要保滿城百姓的安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羅大同擡起右手指天立誓道。
“将軍此心天地可表,下官願與都統共生死!”陳博遠爲其精誠所感,有些激動地道。
‘嗚嗚、嗚嗚嗚……’此時突然城外号角聲遠遠傳來,城西方向煙塵驟起,蹄聲如雷,如暴風裹挾着沙塵滾滾而來。
“城上南軍聽着,我家萬戶率大軍前來,若是獻城投降,秋毫無犯;倘若抵抗,定會屠城,雞犬不留!”這時城下一名擎着大旗的蒙元騎兵來到城下,向上喊話道。
“狂徒嚣張,将他轟了!”羅大同向城下看看發話道。
‘轟!’其話音剛落,一聲炮響,城下的敵騎已經是粉身碎骨,化作一篷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