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城完畢,八撒回到營中,各路出營探查的偵騎也回還複命。他們巡查了周邊三十裏并沒有發現宋軍蹤迹,甚至連百姓都沒有見到一個,而更令他們沮喪的是逃散的軍民在臨走時實施了堅壁赤野,不僅将糧食和财物藏了起來,還将稻草、麥稭都放火燒了。而這個時節,田地裏還未耕種,野草沒有發芽,牲畜主要的食物就是稭稈,也就是說他們的戰馬無處放牧,隻能靠自帶的糧草喂養。
八撒這時意識到時間的緊迫,他知道南朝接到己方南下的消息後,駐紮在建康、紹興等地的宋軍皆會趕來,而在揚州的小皇帝也會率軍回防,以他們的腳力至多五天就會趕到,而那時己方大軍定然也早已過江。一旦因爲缺少糧草無法繼續南下,那必會面臨被圍殲的命運。
那麽自己就必須要在三日内奪取常熟,獲得糧草辎重,大軍得到補充才能繼續南下,如此攻城已經是刻不容緩,自己即便付出巨大的傷亡也要如此。而現在隻盼着常熟城中兵力稀少,難以頂住自己的連番沖擊,他能在其援兵到來之前攻下城池……
在八撒探城之時,常熟守将禦前護軍五旅都統羅大同也與衆人正在巡城,他們一行人登上位于虞山上的鎮山門城頭向北看去,屯駐于城外餘家鎮中敵兵,有加固土圍的,有在河邊牧馬的,還有在鎮旁樹林砍伐樹木的,就如同一窩螞蟻忙忙碌碌、進進出出,雖然無法看清具體情況,但也知敵軍在爲攻城做準備。
看敵軍将旗,羅大同知道抵達常熟的敵前軍至少是一個萬人隊,但他也接到探子的回報,昨夜南侵的蒙元大軍中軍業已渡過大江,至多三日就能抵達城下,而按照這個速度後軍也不會超過五天就會随後抵達。那麽彼時常熟城要面對十萬大軍的圍攻。
在臘八節前各軍開始以各種手段從揚州城下秘密撤軍,他們護軍五旅也則是搭乘運輸辎重的船隊回撤,爲了隐藏行迹,全旅萬餘人擠在狹小的船艙中,吃喝拉撒皆在其中,遭了老罪了。經運河轉入長江後,行了二百餘裏在蒙元眼皮底下轉入白茆浦。爲了防止被敵軍眼線發現有大軍進入城中,他們都是在夜晚進城,也隻比蒙軍早了不過兩天罷了。
即便入城後,他們依然不敢顯露行蹤,隻能窩在倉廪之中,即便是出去活動也隻能冒充搬運物資的夫役,直到看到前方傳來蒙軍渡江的警訊後,才敢露面,但是依然采用隻準入不準出的方式,封鎖了城池,以防敵軍探知宋軍已經有備。
“羅都統,敵軍已經緊逼城下,爲何還不令全軍上城防守?”常熟知縣陳博遠面帶急色地問道。他眼見蒙元偵騎在城下往來奔馳,即使自己隻是個文官,也知道蒙元準備攻城了,而這位手持聖旨接管常熟城的主将依然讓大軍在城中待命,隻令少數兵将上城,且還換裝穿着辎重軍,甚至鄉兵的軍服,這讓他不解,更不安。
“陳知縣,陛下的聖旨已經說的明白,讓我們不僅要守住常熟城,還要将敵牢牢吸引在此。若是還未開戰,便讓大軍全部上城防守,敵軍就會知道我們早已經有備,意識到這是個陷阱,也許就會放棄繼續南下,壞了陛下的大計!”羅大同解釋道。
“陛下早知蒙元會南侵常熟?”陳博遠聽了一愣道。
“不隻是南侵常熟,而是欲奪取整個江南!”羅大同糾正道。
“即如此,陛下爲何不回兵江南,而是縱敵過江?”陳博遠納悶地道。
“陳知縣,陛下英明神武,其中奧妙非是吾等能夠窺探的,隻要遵聖命行事就好!”羅大同扭臉厲聲道。
他同樣是出身老營,曾入選侍衛營陪陛下繼承大統,決勝崖山,後來又入新軍訓練營,然後到禁軍中任職一步步的以戰功升任統制官,在組建護軍五旅時,回調任旅都統,現在還不到而立之年。也正因爲他是看着小皇帝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将小朝廷發展壯大起來的,所以對皇帝有着盲目般的尊崇,聽陳博遠竟質疑陛下的安排,自然十分的不高興。
“羅都統,下官絕非對陛下不敬,隻是感到如此有失常理而已。陳某必會謹遵聖命,協助都統守住城池,雖萬死不辭!”對于羅大同的憤懑,陳博遠也很郁悶,自己當年也是瓊州首次開科的進士出身,算是天子門生。雖然他們那科的水平不高,但是對皇帝的忠心同樣天地可鑒,便向北拱手施禮,闆着臉道。
“陳知縣,本官眼中了,請勿見怪。”羅大同見狀,也明白誤會了,笑笑道,“陳知縣也知常熟城是我軍後方辎重重地,囤積着五十萬石糧食,大批的軍資彈藥。而敵軍渡江後便直奔此處,就是欲奪常熟以獲得補給,并作爲繼續南下的基地。所以我們的任務就是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要守住城池,甚至不惜玉石俱焚!”
“羅都統,下官明白了。”陳博遠也不傻,聽其說的雖然輕松,卻也知形勢緊迫,拱手鄭重地道,“常熟得失事關戰局勝負,更是關系到大宋的存亡,下官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與都統共赴國難!”
“陳知縣不要過分憂慮,我們護軍五師雖然是末進,但也并非弱旅,又有這堅城可憑,陳知縣的鼎力相助,定然能不負陛下重托,守住城池,等到戰局的變化!”羅大同看看陳博遠,又拍拍厚實的城牆,滿懷信心地道。
“羅都統有何需要,不要客氣,隻要對國有利盡管提出,下官必會竭盡全力!”陳博遠拱手真誠地道。
“如此,本官便不恭了!”對于其積極配合的态度,羅大同十分欣慰,畢竟一個能夠衷心合作的地方官可以讓他少了許多麻煩,也不必擔心後院起火,能夠專心對敵,“陳知縣當下到來的敵軍隻是前鋒,不出數日将有十數萬敵軍陸續到達,他們缺乏辎重補給,隻有奪下城池才能獲得繼續南下所需,因而此戰必将是十分慘烈。如此必然會讓人心浮動,惶恐不安,還要煩請陳知縣能夠安撫民心,防止内亂。”
“嗯,此乃下官分内之事,都統不必擔心,可……”陳博遠點點頭,卻猶豫了下又将下邊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陳兄,我們共守孤城,可謂是同生共死,就應肝膽相照,有什麽話不必隐瞞,盡可講出來。”羅大同看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明白其有話要說,可又有所顧忌,便扭臉盯着其的眼睛笑笑道。
“既然陳都統如此,下官有幾句話不論當講不當講,便直言不諱了!”羅大同也是血裏火裏打過滾的人,眼神中帶着殺氣,又帶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凜然之氣,讓陳博遠心底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眼神不由的躲閃了一下,卻又很快鎮定下來道。
“陳都統,可曾想過常熟城中也駐紮着一支辎重軍,他們皆是蒙元漢軍和新附軍改編而成。若是常時,他們尚能中規中矩,但是當下敵衆我寡,會不會心生異心,開城降敵呢?”
“呵呵,陳兄之言隻怕是一語雙關吧!”羅大同聽了大笑着道,但笑聲中不免帶有絲苦澀。
大宋的辎重部隊大多來源于在作戰中的俘虜,在瓊州組建了辎重一、二、三師,收複江南後又先後組建了四師、五師。後來又抽調了部分工匠、吸收了一些北歸人組建工部和兵部共管的工程一師、二師、三師和都水軍,負責城池的修建及承擔治理水患、疏通航道的任務。
常熟城既然定爲于爲一線軍鎮提供辎重的後勤基地,存儲的物資自然歸屬于兵部的辎重司調配,如此管理的軍兵也就隸屬于兵部管轄的辎重四師的一個團,編有團部、一個負責警備和押送物資的警衛大隊和管理倉廪的保管大隊及擔負物資輸送的運輸大隊。
各營根據任務的不同,編制和人員也大爲不同,人數最多的是運輸大隊,編爲騾馬運輸中隊、車輛運輸中隊、舟船中隊和搬運中隊,人數達到千人;而持有武器的警衛大隊則是一個三三編制的營級規模,且持有的武器也皆是火槍等輕武器,戰鬥力也相對要低的多。
由此可以看出,朝廷應該說是對這些降兵編成的部隊并不完全信任,擔負的也皆是非戰鬥任務。而現下陳博遠提及此事,而護軍五旅的班底也是當初在鄂州之戰中俘獲的漢軍編成,這也是讓羅大同‘多心’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