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都愚蠢、馬紹無能!”玉昔帖木兒拿過信囊,取出看罷臉色驟變,以手擊案大罵道。而帳中衆将見狀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不知當如何作答。
“樞帥,揚州有變?”山東河北蒙古軍大都督府主帥塞散納幾日前受命從淮安召集所屬各萬戶趕赴高郵城外,準備解揚州之圍,可到來之後卻遲遲不肯動兵。而他卻是十分心急,揚州不僅是自己的轄地,城中被圍的三個萬戶府也是他的麾下兵馬,見玉昔帖木兒接報後臉色不善,口出穢言,心中一驚出言問道。
“哼,你自己看吧!”玉昔帖木兒将書信擲給其冷哼聲道。
“啊,揚州大敗!”塞散納趕緊撿起來細讀,他識字不多,卻也勉強看的明白,越看越心驚,臉色也越來越黑。
“揚州大敗?!”帳中的衆将聽了卻是滿臉的不信,想南軍雖然集中六萬大軍,但揚州城守軍加上援軍也有三個萬戶府的兵力,再加上可動員的丁壯,兵力并不遜于南朝。且他們據城固守,更是占據地利,開戰不過十數日,怎麽就會大敗?而根據以往的經驗,己方一個萬人隊的騎軍就能擊敗南軍數倍之軍,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卻被大敗,完全沒有道理啊!
“昨日拔都盡起揚州軍精騎兩萬,步軍三千出城欲擊破南軍中軍大營,但是攻擊連連爲敵火炮所阻,憤然決戰之下遭敵火炮強擊,損失慘重。退兵之時,又被敗兵沖亂陣腳,首尾不得相顧,遭南軍掩殺,潰不成軍,退入城中的兵馬勉餘半數,損兵萬餘,兵器、馬匹、盔甲損失無數。而南軍乘勝奪取了揚州寶祐城舊址,大軍移營至城前四裏下寨,将城池團團圍住,當下正砍伐樹木,打造器械,準備攻城。”玉昔帖木兒恨恨地說道。
“揚州城池易守難攻,城内又囤積着大量糧草、兵器,隻需固守些時日,南軍久攻不下,在我大軍威脅之下,自會不戰而退。可其貿然出擊,不僅損兵折将,更打亂了本帥的部署,使淮北局勢更加危險!”
“樞帥所言甚是,拔都魯莽,擅自與敵決戰,引發大敗。可其也是想早日打破敵軍圍城,将他們逐回江南,而南軍向來怯懦,如今竟然變得如此勇悍,事出意料,其雖有輕忽之過,也有可諒解之處。且當下正是用人之時,還請樞帥息怒,讓其戴罪立功。”塞散納見其怒氣不減,似有要拿拔都立威之意,而自己也不免會受到牽連,趕緊代爲求情道。
“哼,一群蠢豬!”玉昔帖木兒冷笑着罵道,“右相伯顔是何等人物,其領兵縱橫南北,主持攻滅了江南。可他在與南朝僞帝數戰之後爲何卻放棄再次南征,轉而重修城池,在沿江修築城壘,便是早已意識到南朝已非昔日,我軍鐵騎難敵南軍火器犀利,從而避免與其正面對攻。而拔都卻依然任性爲之,以緻大敗,爾等亦是仍不明其中深意,還在爲其開脫,難道不蠢嗎?”
“樞帥教訓的是,若非右相早已看破局勢,重築揚州城,隻怕南軍已經沿運河北上,深入腹裏了!”回回水軍萬戶馬合木賠笑道,他所屬萬戶在去年一戰中遭受重創,幾乎是全軍覆滅,而自己也是名存實亡,當下能否恢複還要看玉昔帖木兒的臉色,自然是要巴結着點兒了。
“一樣的蠢笨!”玉昔帖木兒卻依然沒有給其好臉兒,但面色稍緩道,“當下我朝最需要的是什麽?是糧食,失去江南已然讓朝廷陷入危機,再失兩淮就将失去立國之本,所以我們不僅要守住兩淮,還要重奪江南!”
“樞帥有些言重了吧!我朝根本在漠北、漠南,沒有了糧食,亦有牛羊可以過活,如何傷了國本!”塞散納想着自己所屬的三個萬戶折損甚多,可其不思積極救援,卻将衆人辱罵了一通,心中有氣反唇相譏道。
“鼠目寸光,大汗當年得以繼承汗位,并能一統中原,安撫諸王,靠的不僅是精兵悍将,還有中原的糧草,可你們卻已忘了大汗當年的苦衷!”玉昔帖木兒點着其喝問道。
看着衆人支支吾吾,仍不明所以的樣子,玉昔帖木兒已經再無力訓斥,而他曾在大汗忽必烈跟前多年,又在西北任職鎮壓反叛宗王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明白了許多事情。他知道當年忽必烈在和兄弟阿裏不哥争奪蒙古帝國大汗之位時,前者的并不占優絕對優勢。
阿裏不哥是蒙古人推選出的首領,也因其拖雷幼子的身份得到了拖雷名下大部分蒙古軍戶的效忠。在忽必烈與阿裏不哥的四年戰争中,忽必烈仰仗的是京兆、河南等領地軍人的支持。他和阿裏不哥的戰争,本質上是蒙古“草原本位”和“接收融入”兩種治國理念的沖突。
忽必烈推行的接受漢化的治國理念在當時并沒能獲得蒙古部衆的廣泛認同。在戰争過程中,甚至出現了忽必烈麾下的部隊不願意與阿裏不哥拼死作戰的現象,忽必烈隻得征召漢人部隊應戰。而最終忽必烈得以戰勝阿裏不哥襲承汗位,其中幫助忽必烈獲得戰争勝利的卻是糧食。
當時蒙古草原上的人口繁衍得很快,來自各個征服地區的糧食供養了遠遠超過草原遊牧經濟供給能力的人口。蒙古帝國的首都和林每天都需要數千輛大車來輸送糧食。忽必烈當時控制的地區恰恰是和林等蒙古草原城市糧食供應的要扼。忽必烈果斷地對蒙古草原實行了糧食禁運。
與此同時,蒙古草原上也出現了嚴重的自然災害,蒙古部衆生存極其困難。阿裏不哥隻好催促名義上向自己效忠的察合台等汗國爲蒙古本部供應糧食,結果加劇了自己和盟友的矛盾,鬧到最後甚至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就在阿裏不哥和盟友大打出手之際,忽必烈的軍隊殺向和林。
情急之下,阿裏不哥命令自己的守軍可以就地投降,但是千萬要記得誰才是蒙古人真正的大汗。阿裏不哥自信地認爲自己的部下會永遠忠誠于自己,卻忘了權力的基礎是共同利益。結果,他的部下都投奔了忽必烈,因爲忽必烈能讓草原兒女生活得更好。
忽必烈熟悉漢文化,尤其熟悉中原王朝的屯田政策,十分重視農業和屯田的作用,知道從前遊牧民族單一經濟結構的脆弱性令他們無力抵擋嚴重的自然災害,一旦遭遇天災人禍就容易出現全盤皆輸的結果。所以他積極推廣屯田之策,還讓其核心宿衛軍在各地大規模屯田。
忽必烈甚至在兩次遠征日本的計劃中就做了屯田的準備,第一次遠征日本就動用了屯田軍。第二次遠征日本部署如下:東路軍由忻都、洪茶丘率領蒙古人及女真、契丹士兵兩萬人,金方慶統高麗軍萬人,乘戰艦九百艘,加上高麗水手七千人,攜軍糧十萬石,由高麗出發;由範文虎、李庭等人率領的南宋降軍十萬人,乘戰船三千五百艘,從慶元、定海出發;兩軍約定于六月會合,東路軍負責作戰,江南軍則在占領區屯田,生産米糧,以爲長久之計。隻是因爲戰敗才未能得以實施。
忽必烈的成功讓玉昔帖木兒感觸良多,他意識到蒙古人已經成爲集農耕、遊牧爲一身的二元經濟體,這種結構有足夠的向心力及較穩定的社會結構。有了可以儲存的糧食,遊牧民族有了可以與其它王朝長期對峙的物質基礎,才不會出現‘大汗’遍地的情況發生。
而有了穩定的糧食出産,在與敵對勢力對抗時,不僅自己衣食無憂,還能援助盟友,這也将本朝和以往的遊牧政權區别開來。而屯田收入也成爲蒙古軍事貴族的一大收入來源。使在失去靠劫掠獲得财物局勢下,起到穩定國家财政和安撫人心的作用,也爲對抗西北反叛的宗王,拉攏傾向自己的宗王。
當前本朝内部動亂疊起,外部有宗王反叛,在玉昔帖木兒看來正是因爲失去了江南後,導緻朝廷财政困難,更失去了糧食的重要來源。而錢糧的短缺,使得朝廷無力發動大規模的戰争,重新奪回江南,也沒有辦法繼續安撫西北的宗王,去征伐反叛的海都,修理兩面三刀的宗國們。
因而玉昔帖木兒覺得真金派遣自己坐鎮兩淮,不僅僅是守住兩淮,鞏固江北,還有重新奪取江南之意。可眼前的這些家夥們确是隻顧及自己的得失,而看不清大局,還在爲揚州一地的得失斤斤計較,豈能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