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如此其實也隻是在巡營時偶然聽到了兩個值哨的士兵抱怨,他們覺得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且格外難熬,這讓他突然驚醒起來。早在瓊州之時,那裏四季不分,差不多都在過夏天,自然也不會考慮防寒的問題。進入江南後,氣候就有了四季之分,防寒問題也就提上了日程。不過他聽到士兵們的抱怨,意識到自己雖然采取了一定的防寒措施,軍裝分冬夏,靠北地區的營房配置取暖措施,但是還很不夠。
大家都知道中國是以淮河爲溫、寒帶分界線,長久以來,南北方之間都存在着一個深深的誤解——南方不冷。趙昺前世在南方生活了多年,對此卻是深有感觸,當溫度适宜的時候,人們并不會感受到濕度帶來的困擾,可在南方的冬天裏,衣服因爲空氣中厚重的水汽變得總是潮乎乎的。不光沒有保暖的效果,還要把我們身上那點微薄的熱量全都搶走,不是“衣服暖人”,而是“人暖衣服”,如果再有點小風一吹,絕對是透心涼,心飛揚。
不過趙昺覺得那時穿上件厚衣服還是能夠挨過短暫的冬天,但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就感覺到與前世的冬天相比要冷一些。而這兩年似乎真的如那個兩個士兵所言更冷,他接到地方官員奏報稱今年因爲天氣冷,農時有些推遲,不僅一向下雪不多的湖北,竟然也下起了大暴雪,連廣州地區都有小雪降下。
趙昺記的前世之中有人認爲元、明兩朝的滅亡皆已地球氣候的變化有關,正是因爲小冰河時期的到來,導緻在各個蒙古汗國内外,從歐亞大陸一端的冰島和英國,到另一端的日本,各國都苦于瘟疫、饑荒、農業減産、人口下降以及社會動亂,幾乎沒有一個社會能免遭其中的某些災害。中國也無法幸免,這導緻了社會矛盾的上升,從而激發了農民起義和遊牧民族的南下,導緻朝代的更疊。
算起來離曆史上元朝的滅亡還有數十年的時間,可寒潮已經入侵到了一向溫暖的江南,讓趙昺有些搞不懂。不知道是因爲自己改變了曆史,引起了老天爺的報複,故意爲難他,還是小冰河時期即将到來的前奏。但氣候的異常波動,給他造成了極大的麻煩,并可能對自己統一大業帶來變數。
當前大宋朝僅占據着江南,要想實現統一必須由南向北進攻,而兵員必然是來自世代生活在江南的百姓,對寒冷的北方氣候适應性差,前往北方接近寒帶甚至在寒帶地區作戰,都是一個極具挑戰性的任務。那麽問題就來了,如何應對這令人苦厄的嚴寒和暴雪的呢?
曆史上,即便對于很多中原王朝來說,冬天打仗其實一直是他們所竭力避免的事情。原因在于,冬天行軍自然要受到暴雪所帶來的行軍阻礙,積雪不僅會影響士兵的行軍,同時也會造成後勤給養運輸的困難。而且在很多北方的戰争,尤其是中原王朝對更北方的少數民族戰争中,寒冷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阻礙。
趙昺知道曆史上,唐太宗親征高句麗,就是因爲深秋的到來,唐太宗擔心冬天後勤難濟,于是草草退兵。除此之外,蒙古與金朝之間的大昌原之戰,紅巾軍第一次征高麗,金軍和紅巾軍都是由于軍隊不适應寒冬,而最終落敗。即使時至近代,拿破侖征俄的失敗,也算是對于寒冷季節作戰的一個血淋淋的教訓,可見冬天對于戰争可怕的影響可見一斑。
正是由于寒冷冬季所帶來的大量不确定因素,才使得軍隊的指揮者們,必須更加謹慎小心地處理每一個在作戰時可能遇到的問題,但這樣仍不能保證萬無一失。雖然冬天的确是個大問題,但是對于軍隊來說,卻也不是他們想不在冬天打仗,就可以不用在冬天打仗的。因此解決寒冷給戰争帶來的負面影響,向來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對于冬季作戰,趙昺以爲要對應的兩個重要問題無疑就兩個,一者是如何保證穩定的後期;二者是如何給士兵們保暖。他認爲實際上前者相較于後者來說要容易得多,自己可以借助水師配合,一方面水路兼進,維持強力的攻勢;另一方面,水師也可以用以保證陸軍的給養問題。最難的是,如何尋找一種合格,而且足夠産量的保暖織物。
在現代,即便是對于最貧窮的家庭,北方冬季的嚴寒也不是什麽令人擔憂的事——一件棉衣就解決;如果一件不行,那就兩件。但是,在同樣寒冷、棉織物尚未普及的當下,冬天确是不那麽容易挨過去,尤其是北方地區,因爲這時候離棉花種植的普及還很遠。
趙昺所了解到的是從古至今,中國的傳統紡織業,都主要是以絲麻爲主。在“絲、麻”出現之前,人們大多用動物皮毛制衣蔽體禦寒。随着時代進步,到了先秦時期,麻葛類織物開始出現。其中最主要的有葛、大麻、苎麻、苘麻等。
古人主要利用葛制作繩子和衣服,但由于葛布質地粗而厚,且吸濕散熱、保暖效果低下,所以古人多用葛布做夏季衣服。麻的植物纖維同樣又長又韌。且麻和葛同樣具有取材容易,麻布質地均勻、色澤樸拙、手感柔和,直到現在也是重要的衣物材料。加上價格低廉的特點,所以普及較快,平民百姓基本都能穿上葛麻制成的衣服。
然而趙昺也知道,雖然麻和葛價格親民,但它們禦寒效果還是難如人意,冬季人們還是要依靠動物皮毛禦寒。毛皮這種東西,哪個朝代都是價格不菲之物,貂皮大氅可不是誰都穿得起的。那麽,那些買不起毛皮大衣的人是怎麽過冬的呢?
既然單靠葛、麻不保暖,就往衣物裏填充絲絮來保暖呗。當然高質量的絲絮也不是誰都買的起的,所以普通人家就隻能用些陳年破絮混雜一些缫絲用剩的零碎腳料作爲保暖填充物——也被稱爲“缊”。這種缊袍顯然不是什麽高檔貨——保暖效果差強人意,而且容易破。
所以穿越也是個技術活,若是不小心來的沒有棉花的時代,又生在普通人家,那就要做好被凍死的準備了。戰國時期的曾子也因爲穿着缊袍,在寒冬裏一擡胳臂袖子破裂露出了胳臂肘,留下“捉襟見肘”的典故。而你想要安心過冬要麽穿質量低劣的缊袍,要麽穿較便宜的狗皮袍,那什麽貂皮狐皮你還是别想了。
趙昺來到這個世界慶幸生在帝王家時,還發現了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情,有人居然要穿着‘紙衣’過冬。那是剛剛收複江南的那年冬天,戶部請旨調撥銀兩赈濟貧民,其中一項就是用于制作紙衣。可以想象他看到時震驚的樣子,在現代社會穿紙衣除了模特和那些所謂的前衛藝術家,沒有人會穿的,而以紙衣禦寒恐怕腦袋上開個鬥大的洞都想不到,但就在号稱富庶的大宋就出現了。
如果拿現在又輕又脆的紙做一件衣服,一套被子,你肯定會嚴重懷疑它的可用性,更别提保暖了。而能以紙做衣服也是得益于造紙工藝的不同,宋代的紙多爲以樹皮爲原料的皮紙,堅韌敦厚,拉力強,耐折耐磨、隻要控制好一定的厚度和打漿度,就可制成既便宜、又能擋雨露風寒的紙衣原料。紙衣裏納麻絮,便成紙襖。再往大了做,就成了紙被。
起初穿紙衣隻是無布可衣的窮人的無奈之舉,就是拿幾張紙黏結起來,圍身擋寒。也正是因爲紙衣價廉,方便制作,嚴冬時節給流落街市的乞丐散發紙衣成爲宋代官方濟貧舉措,有的機構直接散發紙被,節省經費。對于紙被在大雪天帶來的溫暖,陸遊深有體會,他曾寫詩感謝贈其紙被的友人,贊歎道,“紙被圍身度雪天,白于狐腋軟如綿。”
而紙料的潔白輕軟,亦頗符合宋代文人士大夫的美學趣味,着紙衣、蓋紙被甚至成爲當時文人圈的一種風尚。如果紙被變髒變舊,吱吱作響了,大生活家蘇東坡教你應對方法,“紙被舊而毛起者,将破,用黃蜀葵梗五七根,捶碎,水浸,涎刷之,則如新,或用木槿葉搗水,刷之,亦妙。”
但紙衣、紙被既然是無奈的應急之舉,那麽必然不完美,其最大問題在于不透氣,長期用對身體不好,所以冬天防寒還得将布衣、紙衣換着穿。當然存在的缺點也無法用于裝備軍隊,雖然曾經出現過‘紙甲’,但制造的工藝更爲繁瑣,且價格也不便宜,絕非後世傳聞中的那種因爲軍費不足而充數的婁貨。
作爲禦寒的手段,軍隊同樣大多會使用獸皮或麻布包絲絮做成的棉被和防寒衣物。但這兩者的産量低是長期以來都難以解決的問題,因此在向農民征收的實物稅中,絲帛一直是重要的一環,爲的就是能夠保證官府和軍隊的供應。但是即使如此,想要長期在北方緯度較高的地區,維持軍事存在,卻依然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因此中原王朝的實際控制區域,往北很少有超過遼東地區……
眼前的情形,使趙昺意識到要想解決‘保暖’的問題,隻有寄予棉花之上了,可要解決就不僅要将此放在眼前,而是要放在戰略角度上考慮,否則統一全國隻能止步于長城一線了。
事實上棉花最早是作爲觀賞花被引進中國的,最晚在漢朝,棉花就已經出現在東亞大陸上。不過從漢代到宋代,棉花種植始終局限于華南及以南地區,相關産業發展也非常緩慢。而趙昺對這個時代的棉花也不陌生,在瓊州棉花就有種植,并已經形成了成熟的紡織技術,并成爲瓊州一種重要的出口産品,但價格高的驚人,隻能作爲奢侈品,難以普及。
趙昺作爲後世來人卻知道棉時代的輝煌正是由于曾生活在瓊州的一位女性開啓的先河,就是黃道婆。她在瓊州學會了黎族人紡棉的技術,并将其與中原紡織技術結合。回到江南之後,黃道婆繼續改進棉紡織技術,升級、開發新式紡車。由此,中國的棉紡織技術開始突飛猛進,并極大帶動了棉花種植的推廣。
棉布比麻布、絲綢更柔軟保暖,且紡織難度更低,還省去了種桑養蠶的勞苦。以至于它甫一出現,就收獲了老百姓的廣泛歡迎,曆史上在棉花剛産業化的元代,就已經出現了棉布、棉被、棉紗、棉襖、棉衣、棉毯、棉衫等衆多棉織物,當時的朝廷甚至以棉花爲原料,制作了多種軍需物資。
另一方面,由于棉織物已經是所有家庭不可或缺的商品,棉紡織業開始迅速膨脹。而趙昺還知道正是棉紡織業的興起,對社會經濟也産生了深遠影響。由于棉花作爲一種生活必需品,卻很适合個體家庭獨立生産,這導緻從明朝起,我國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體系變得更加内向而穩固,而西方則借助棉花的工業化生産完成了向資本主義的萌芽。
黃道婆現在雖然不知道在哪裏,但是趙昺并不爲此擔心,瓊州是自己的大本營,人手和技術都不成問題。而紡織設備的改進對他來說也非障礙,這正是自己所長,他無需花費多大的精力就能夠完成對原始紡織機械的升級改造,并可以借助自己的權力進行工廠化的生産,沒準還能改變時代的進程。而大範圍的推廣和種植,對于他也不存在障礙,畢竟自己掌握着龐大的國家機器,一道诏令就能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