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纖夫們自恃離了他們誰也過不了灘,因而他們并不懼威脅,也不擔心過往的船隻不肯入毂,而國家大義在被生活逼到絕境的人眼裏,那根本屁都不是。眼見宋軍拒絕了他們提出的價格,其實卻不擔心,這樣吝啬的客戶從前也非沒有出現過,但最後往往也會不得不屈從,甚至被迫接受更高的價格。
如今纖夫們見宋軍兵丁擡着不知何物的鐵疙瘩艱難的運送到南岸的陡坎之上,在走船的南漕之上休整出了一處平台,然後打下數根由精鋼制造的小臂粗的地樁,并開始安裝一個鐵制的巨型基座,又搭起腳架将一個整體鑄造的巨大絞盤安放在基座之上。
纖夫之中也有明眼人,雖然沒有兵丁們還在忙乎,但已經意識到其是想利用絞盤代替纖夫的拖曳之力,将船隻拖過青灘。可他們此時還是存在僥幸心理,以爲在不熟悉水情和地形的情況下,想用絞盤将船拉上去也是難以做到的,而有些人卻生出别樣心思,想着是不是要阻止那些兵丁安裝絞盤。不過随着一陣爆響聲将他們剛生出的那點兒搗亂的心思炸的片縷無存了。
‘轟、轟、轟……’三艘戰船在江中下錨,橫亘在江心,以左舷的重型火炮轟擊阻擋航道的石壩。一顆顆實心鐵彈就像一柄威力無比的大錘敲擊在半沉在江水中的石頭,這些經受了百年江水沖擊的巨石在石彈不斷的撞擊下,龜裂、破碎,終于無法經受住江水的沖擊,垮塌下來,随着江水翻滾着滑向下遊,變成塊塊卵石,終歸化爲大江中的一粒細沙。
眼看着石壩在一點點的降低,一些老道的纖夫和灘師們驚歎于火器威力的同時,也意識到這番轟擊之下,石壩的高度被消減去了數尺之多,雖然不能完全消除青灘之險,并形成新的暗礁,卻能使陡坎降低,江水流速變緩,減小對渡船的沖擊力。且拓寬航道,大大改善南漕的通行能力,使通行大船變成可能。
而那些心生歹念的家夥們看到巨石在轟擊下變成了塊塊碎石,想想自己的腦袋無論如何也不若這礁石硬,跟這些兵丁們犯渾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将他們惹惱了一頓炮火之下,整個青灘鎮都得化成齑粉,殺個血流成河,便也很快熄了那份心思。
在工兵們的努力下,傍晚時分絞盤已經安裝完畢,而南漕水道在炮火的清理下得以拓寬,石壩也被生生消減掉了兩尺有餘,目測中型戰船可以安全通過。但劉師勇以爲雖然戰事緊急,亦要首先保證航行安全的前提下,他算算時間,明天中軍船隊在午後才能趕到,因此決定待明日天亮後再行試航。
次日清晨,船隊集結完畢,劉師勇登上帥船頂甲闆,看看天空,由于現下正是初冬時節,加上陽光尚不能照進峽谷,上下溫差使得江面被層薄霧籠罩,視野并不太好。而青灘兩岸則站滿了人,他們神态各異,有的面帶憂色,有的面帶惶恐,更多的人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态,分明是不相信隻憑那麽一個鐵家夥,就能改變千百年來靠人力牽引船隻過灘的曆史。
劉師勇沒有理會他人的态度,依然按照通過崆嶺灘的經驗,先遣一艘小船探路。一條寸半的纜繩被系在桅杆上,而絞盤也在十餘名兵丁的推動下逐漸收緊纜繩,小船也開始逆流而上。幾名水手在以長篙和船舵調整航向的同時,船上的幾名負責測繪的軍士也忙碌起來,不間斷的監測航道的水深和江水的流速,并通過旗語回報給帥船。
在絞盤的拖曳下,小船隻花費了不足兩刻鍾便輕松駛過了青灘,這比之以人力牽引快上了許多,使得岸邊的圍觀者不由的發出陣陣驚歎。卻也有人心中不免發酸,面帶譏諷的言稱,小船能夠輕松過灘,并不代表着滿載的大船能夠過灘,屆時還是得需要他們的協助,不過誰都能看得出,他們已經沒有早時那麽自信了。
第一次試航完畢後,劉師勇并沒有貿然以大船通過,而是謹慎的兩度遣小船測試,摸清了航道的詳情後又遣工程船按照試航取得的數據,或以浮标、或以标杆、或在礁石上圖畫的方法,分别标出了航道和水深。這才決定中型戰船過灘,不過他依然一馬當先,以帥船先行。
‘咚、咚、咚……’在鼓聲中,帥船駛離泊位,來到青灘之下,系上纜繩。而此時推動絞盤的軍士已增加了一倍,且另有一隊軍士在旁待命,已被不測。臨近灘頭,鼓聲猛然激烈起來,岸上的兵丁全力推動絞盤,收緊纜繩。與此同時船上的士兵則也加緊驅趕推動錐盤的群牛,輪槳驟然加速,攪起了層層水花。
帥船的噸位是小型戰船的數倍,即便全力驅動,并有絞盤的協助下,在滿載的情況下也十分吃力,就像人喘着粗氣爬陡坡,一邊開足馬力讓輪槳往上推,一邊靠纜繩的牽引使勁往上拉。而操船的舵師也是小心謹慎的轉動着舵輪,控制着戰船沿着标定的航道行駛,在經過一番努力後,終于安然通過了青灘。一時間全軍上下歡聲雷動,這不僅标志着西征軍又闖過了一道險關,也标示着他們離西川又近了一步。
面對軍兵們的歡呼,劉師勇卻感覺不到絲毫輕松,前方便是有三峽咽喉之稱的歸州。現在大軍進入長江已經月餘,不斷攻城拔寨,戰略意圖已經無法保密,當下歸州定然已經部署了重兵沿江據守,若想通過必然尚有苦戰。而三峽中的三個險灘雖然已經過了兩個,但前方尚有洩灘和保守夔門的滟灏灘和叱灘及無數大小險灘。
據言洩灘是三峽最長的一道灘。灘北的洩溪在山洪瀑發時将一塊塊石頭推入江中,淤積成一塊錐形石壩,強占了大半江面。南岸則有一道橫卧的石梁逼着灘流,加上江裏的洩床、洩枕、洩針礁石作祟,洩灘的險惡便更添三分。夏季江水上漲,洩灘流速加快,速度高達每秒六米。江流洶湧澎湃,驚濤蹿起。沖灘的船隻,如同一把把擲出的飛梭,在驚濤中射出,稍不留神便撞到暗礁、石壩之上,落個粉身碎骨的結局。
叱灘則是由一道道逼向江心的石梁形成的灘。長江途經這裏,被一道道石梁逼得身子一扁再扁,扁得肚皮都貼了牆,咆哮聲中奪路而去,湧起拍岸驚濤,過往船隻便成了大江的出氣筒,稍有差池便是船毀人亡的結局。
而把守夔門的滟灏灘,是長江上遊進入三峽的第一道險灘。滾滾灘流,奔騰呼吼,聲震峽谷。江心卻突凸出個大石包,形如一隻黑亮的巨型蜘蛛瞪着灰褐的眼珠子注視着入峽船隻。船隻一入灘頭,水勢陡變得毫無征兆,層層排浪如蜘蛛獵食的觸手般撲面而來,拼命将船往石包上推。無數新手船家,便在猝不及防間被排浪推着碰上滟灏堆,頃刻間就可能船毀人亡……
進入十一月中旬,臨安城亦已入冬,一場雪後冬意更濃,皇城中的緻遠堂也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堂中的火龍早已點燃,将屋中烘烤的暖烘烘的,趙昺進來後便脫下大氅。他剛剛給太後請過安,現下皇後等三人孕期已經六、七個月了,太後免了她們日日請安,但是他不能失了規矩,依然天天堅持前去。
請安之後,趙昺又順道去看了皇後和貴妃、德妃,他前世雖然沒有當過爹,但也清楚孕婦在這個時候是最需要關懷的時候,因而百忙之中也會抽時間分别去坐一坐。并根據前世中有關孕婦的隻言片語的記憶,貼心的爲他們制作了食譜,制定了鍛煉計劃,并令危氏兄弟與幾名擅長婦科的太醫組成醫療班子在宮中待命,時時監控,可謂是體貼備至。
不過接近年底,不僅公事繁忙,且兩場戰事也牽扯了衆多的精力,再加上周旋在幾個孕婦周圍,讓趙昺不免疲憊。見皇帝回轉,王德急忙令膳房送上早餐,又将新轉來的戰報送到案前,他雖然心疼皇帝,但也知道小皇帝對戰事的關心,卻也不敢違拗和隐瞞。
“官家,怎麽啦?”王德見陛下浏覽完戰報,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似喜似憂,又似樂非樂,看不出其所想,躬身輕聲問道。
“文相率領的西征軍業已收複歸州諸縣,連克十數座沿江軍寨,殲敵數千,大軍出夔門,逼近重慶!”趙昺放下軍報言道。
“官家,川蜀大捷這是喜事,爲何又有憂色啊?”王德有些不明白了,奇怪地問道。
“唉,川蜀進展順利,可江東戰事卻遲遲沒有進展,蒙軍就是不肯入套!”趙昺以手指敲了敲案幾,歎口氣道。